“你可以叫我童妈。我说小春呀!看护的工作很辛苦,不是我危言耸听,长期卧病在床的病人脾气特别诡异,通常都喜欢折磨别人,好像这样才能得到快乐。看你细皮嫩肉、一脸没受过罪的模样,要服侍我家老爷,恐怕有苦头吃喔!依我看来,你不如早点回去吧!”她的语气逐渐和缓,短短数分钟,童妈对眼前这个小女子不卑不亢的表现极为满意,特地提出建言,唉!因为那个老爷呀——不提也罢!
这些年来,童妈看着老爷爬上巅峰时的不可一世,也叹息着突然倒下的老爷,想起来就心酸。偏偏现在惟一的少爷又和老爷有父子间的心结,只怕没有人可以解开。要不是她已经在骆家工作了将近一辈子,对家中的每个人都投注相当的感情,否则平常人是无法忍耐的。
顾春江则说:“正常人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更何况是身心都受煎熬的病人,那些异常的反应,我很明白,谢谢你的关心。可是我需要一份工作,尤其是薪水高的工作,所以能让我和主人见见面吗?”
谢过童妈的好心,满脸笑容的顾春江态度温和却固执地想争取这份工作。这几天她连着碰了几次钉子,大多是因为她没有工作经验,再不就是薪水太低,无法满足她现在的需求。她徒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却苦无尝试的运气,这是她最后一个机会,说什么也不能轻言放弃。
“侯门深似海,骆家虽比不上古代的官坻之家,可是有钱人家总会有许多的问题存在,就怕你无法适应。”童妈好心地说道。
“别看我瘦瘦弱弱的,”顾春江指指自己太过纤细的身躯,自信地点点头,“其实我很有力气喔!再艰难的事情也无法让我退缩。童妈,求求你让我试试,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为什么?现代人找工作不是要求钱多、事少、离家近,看护的工作——我看还是算了。”
“不、不、不,我……”顾春江迭声反对,咬着下唇,无法直接说出原因,她自尊心高,讨厌见到别人眼中的施舍。
童妈见她一脸的坚毅,也不得不屈服在那强烈的意志下。也罢,坏人就让别人当,她还乐得轻松。“好吧!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份工作,可是你已经通过我的考验,进来吧! ”
“谢谢,我会尽全力试试。”舒口气,顾春江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总算下降许多,虽然尚未全然的放心,至少过了第一关。
“一切都是天意,也许老爷的坏脾气真的可以让你平稳下来,那我们可要谢天谢地喽。”童妈一把拉开大门,带领着顾春江往屋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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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书桌后方的大椅子中,骆清尧双手支撑在椅臂上,愁眉深锁,桀傲不驯的表情上净是克制的容忍。
该死的老头,居然在此刻发生事情,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导致骆顺同卧病在床,害得自己现在只能困坐愁城,面对一大堆难解的账目。骆清尧用力捶下椅臂,心想,他又何必待在此地?老头子的死活关他屁事?早在三年前老头子就宣布和他脱离父子关系,就算骆家有难,也轮不到他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不肖子孙出面!骆清尧在这个家只是个耻辱,不是吗?
老头子倒下的时候,偌大的家族中居然没有任何人得到骆顺同的允诺,得以接掌这个家——除了他之外。讽刺的是,他向来就是骆顺同最不屑的儿子,最不长进的那个。
“又熬夜批公文了,也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老说童妈爱说教,工作也该有个节制,老拿身体开玩笑,要是倒下来,童妈会心疼的。”童妈一连串地说道。
看见昏暗的灯光下,骆清尧桌面上杯盘狼藉,显示他窝在此处甚久,好几餐都未曾到餐厅用餐,童妈跨步走进,动手收拾起来,虽有责备之意,关怀之情却溢于言表。
“我这个‘宝贵’的身体,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在乎的。”骆清尧半开玩笑,早放弃要童妈停手的念头,因为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这是他在十岁那年就学到的教训。
“胡说,还有老徐、小王……他们都很关心,少爷,别怪我唠叨。”
“什么风把你吹来,找我有事吗?”
“有人来应聘了。”童妈没忘记她的工作,边动手边说话。
“应聘?什么职务?”
“老爷的看护。”
又有人来应聘看护?骆清尧的眉头皱起,想起在不久前——其实也不过是上个星期吧!才请了个有十五年看护经验的徐小姐,他也付了比世面上高出三倍的价钱,怎么现在又有人来呢?“徐小姐呢?她不是上个星期才来吗?”
“唉!早在上班三天后她就不来了,说是老爷脾气坏,摔了杯子,不小心砸到人家头上,还流了血,所以她要离开,我们也不好意思拒绝啊!后来都是老陈一手服侍,可是他年纪也大了,又不懂得病人该注意的事项,总是不太好。”
童妈哀声叹息。
“臭老头,只会找麻烦,无所事事的日子让他太难过了。”冷冷的声调不带感情,却将愤怒全写在脸上。他一直背对着门,没有将椅子转过来,所以没看见顾春江脸上的惊讶。
站在门外隐约听到谈话声的顾春江不禁纳闷的想: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父子?居然会毫无感情的数落着对方,对在教养院长大的她来说,完全不能理解。她秀眉轻拢,一股哀伤白心底深藏的角落中开始弥漫。自从父母先后去世之后,“双亲”只是在课本上出现的文字,孺慕之情是她心中的痛。搞不清老是有这么多人不懂“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非要碰上了才后悔吗?
排斥感冉冉上扬,可是天性娴静的她并未出声驳斥,只是皱起一双秀眉,将所有的不以为然如数吞下。
“老爷生病了,连走动都有问题,难免急躁些,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在他身旁,也该抽空去看看他吧!现在全滨海的看护介绍所都把我们当成拒绝往来户,再高的薪水,只怕也请不到人了。”童妈絮絮叨叨,明着为老爷解释,暗则希望激起少爷的怜悯心。
“没关系,不是有人来应聘吗?只要她肯屈就,我愿意出更高的薪水,请到人就好。”骆清尧漠然地回答,“童妈,就由你全权作主吧!反正你比我更明白他的想法,我没有意见。”
童妈望着他孤寂的身影,很是心疼骆清尧。从小他就是个讨人欢喜的孩子,总是为他人设想,所有的下人都喜欢他。但是处在争权夺势的家族中,老爷的重心一直都在工作上,吝于投注些微目光,所以,骆清尧变得叛逆,如此一来更加深父子间的嫌隙。在骆家多年,她又怎会不知道少爷有多介意老爷的想法,可惜父子的脾气太过相似,谁也不肯说出在意对方的话。
老爷现在病了,更需要亲人的温情,一切的事情看在她老花的眼中,怎不焦虑三分?什么时候他们父子能和好,就阿弥陀佛喽!但她只是个下人,什么也不能说,只好乘机劝劝他,父子间的斗气还是该结束,希望终有一天少爷能听进她的话,不要空留遗憾啊!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来应聘,少爷,你先见见她吧!”童妈道。
说实话,有礼却不骄的顾春江颇得童妈的缘,才初次见面就一见如故,让人打从心坎底疼爱呀!若与之为伴,她当然毫不考虑地同意,可是让小丫头前来吃苦受罪,服侍古里古怪的老爷却是于心不忍。童妈在心中揣测小丫头可能想钱想疯了,尽管如此,顾春江到底还挺对她的味。所以她硬要让骆清尧见见顾春江,当面断了小丫头的念头,也算功德一件吧!
骆清尧不解童妈为何迟迟不能决定好或不好,其实她应该更清楚老头子的脾气与性格,遴选的人才铁定比他挑的更对老头子的味,他嘴角又扬起浅浅的嘲讽。既然坚持要他见上一面,虽然有些无聊,到底还是不忍拂逆向来慈爱的童妈少有的特殊请求。
“好吧!请她进来。”虽是同意,他的口气冰冷依旧,像是有千百万个不情愿。
得到骆清尧的允许,童妈松口气,放下心中的大石,“本来小事情是不该叨扰小少爷,可是……你见了就明白我的用心良苦。”童妈自顾自地低声解释,说了就算,才不指望少爷听得见,她随即呼唤道:“丫头,进来吧!”
顾春江敛敛神情,随着童妈的招呼进入房间里。
此刻,骆清尧缓缓地将椅子转过来,正眼瞧瞧来者何人,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明白童妈一定要他见她一面的原因。他向童妈使个眼色,而童妈则回给他一个腼腆的笑容,好像做错事被逮到般,然后迅速地退出房间,不忍心看到待会儿小丫头失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