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钟,她眼巴巴地站在韦天允家门前,等着他的拒绝。
而韦天允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时,连惊讶的表情都省了。
倒了杯咖啡,香浓的味道溢满室内,却没有人动手。沉默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弥漫,谁也没有开口。
难堪的事情还是早点说吧,省得夜长梦多。施馒舒心底暗忖。
“我来……”她清了清喉咙,“是想请你帮个忙。”
“我知道。”他露出讥消的笑容。
“你给我那张纸后,我亲自打过电话去查询,确实存在。”始终低垂的头终于抬起来,她眼中带着热切的期待,“你绝对无法想像,证明之后我有多么高兴,这是上天给予我最好的礼物。”
“是吗?”他不置可否。
“绝对是。”施馒舒用力点点头,加强自己的信心,“我很寂寞,选择继续留在台湾,就是希望离他近点。敬虽然死去三年,形影始终留在我的脑海中,时时刻刻无法忘怀。”
“用时间缅怀死人,实在太浪费。”他是不赞同的,“你的生活过于平淡,该找个男人,排遣寂寞。”
怒气在施馒舒的脸卜一闪而过。很多人都做过相同的建议,但出自韦天允的口中,却让她感到很大的侮辱。
“我以为你是敬的朋友。”
韦天允无所谓地笑笑,“我是他的医生。”
“嘎?”她从来没听过。
“每隔三个月,他会来找我诊察。”他耸耸肩,“就算他没有死于意外,或许也已命终于折磨他已久的疾病。”
施馒舒颤抖着声音.微弱地问出,“他……有什么问题?”
“天生的心脏办膜不全,隐藏在心室的后方,开始并不大,所以发觉的时间太晚,只能等待合适的心脏移植。”像个医生解释病情,全然没有感情搀杂其中,韦天允缓缓地说:“这些年来,透过血液的比对和全世界的电脑连线,很可惜,到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对象。”
露出恍然的神情,她的眼睛内开始泛着泪光。
难怪敬总是每三个月单独出国处理公事,从来不肯带她一道去。
难怪他偶尔会凝望着她露出复杂的眼神,等到她问起时,却保持缄默,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难怪他常常眉头深锁,原来那时候他总是独自忍受着痛苦,不愿意将痛苦建筑在爱人的心上,而身为妻子的她竟然未能察觉……
心痛呵,曾经在神前发过誓病苦不欺,但她却让敬独自面对……她是个最失败的妻子。
施馒舒开始自责。就算敬不说,身为枕边人的她也该及时发现。
“事实上到他死前,他身体上承受的痛苦已经非常人所能忍受。可惜,他不肯乖乖吃药,就怕被你发现真相。更重要的是,那些药的副作用可能让他的精虫数减少,导致无法生育。”韦天允的声音再次于她耳边响起,这次还带着些许的遗憾与懊恼。
“事实上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才接到从美国传来的消息,说有颗合适的心脏,等待确认与进一步的比对。但我还来不及联络,就听到他出事了。有时候我会想,或许那次的意外是他故意造成的,否则……”
“绝不可能!”她激动地站起身反驳,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前的男人,“敬绝不会抛下我,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我可以不要孩子,只要有他在身边,就算世上只剩下两个人,我依然甘之如怡。”
“在你单纯的想法中或许如此,但对他而言,却是沉重的负担。”锐利的眼光望向她,他的口气依然平淡,波澜不起。“或许他也发觉了你太过依赖,所以才害怕告诉你真相吧!”
“你太过分了!”
“天真啊,男人自私的程度是你无法想像的,刻意编织出的谎言让女人怀念,目的在哪?你以为认识他的全部,但从我这外人口中,却得到更多的消息。”
施馒舒丧然坐下,因为天允的话刺中要害,让她所有生气全都失去。
“够了,已经太够了。”她前哺低语,“将我的幻想全都打碎,让我这些年来赖以生存的信念全都毁损,让我曾经自以为高贵的情操变成可笑的行为.你很高兴吗?”
“身为一个医生,只讲求真相。不现实的想法,没有存在的价值。”韦天允用最冰冷的口吻叙述,“想开点吧,你年纪还轻,总会找到适合的男人,再次开创幸福的人生。”
“在你告诉我男人的自私后,还期望我对未来有憧像吗?”
“很难相信你还是个独当一面的女人。”他笑了,婚姻本来就是种交易,男人要的和女人要的不尽然会相同,也不必要相同。你可以取得你所需,他得到他的目的,这样就是桩好婚姻。”
“那……孩子呢?”
“你那颗天真的脑袋瓜中,觉得天底下有多少男人或女人是真心想要个孩子?他们大都用孩子当借口,牵绊着对方,保障自己的权益。其余的,只是承受贪欢后留下的苫果,无法抛弃而已。”耸耸肩,他大笑三声,“无可否认啦,世界上当然也存在富有爱心的人,但……”
“如果没有爱心,你怎么可能当个好医生?”
“医生只要下手准确,能治好病人的痛疾,谁理会有没有爱心?”
是真的吗?他把婚姻讲得好像做生意,可以论斤论两。相对的,孩子只是个累赘。对他而言,个人才是唯一。
多可悲的念头,如果她同意那种观点,等于把过往5敬相处的时光,变得廉价不堪。她分不清内心是否还是悲,既然韦人允对婚姻并未曾抱持着太大的渴望,相信他也不会把这桩事情看得太严重。
“你结过婚吗?否则怎么会有如此精辟的见解。”施馒舒吸了口气,半带着探询的意味。
“没有。或许因为太了解,才无法结婚吧。”
“好吧,长话短说。我今大来,是为了找你谈一桩生意。”她咽下梗在喉头的口水,“希望你能提供协助。”
“说说看吧!”他不置可否地应着。
“请你和我结婚。”
挑挑眉,韦天允露出地笑非笑的表情,“我方才说过无法结婚的理由。”
“我知道。”施馒舒用力地吞下口水,“所以这桩婚姻也异于平常,绝不会为你带来困扰。”
“幄”
“结婚,只是用来生小孩的幌子,我要一个孩子。”
他仰头大笑,“拜托,你若真想生个孩子,我相信愿意提供精子的人,大概可以从忠孝东路头排到忠孝东路尾。”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撇开其余的不提,有了冰心画廊的招牌,你随随便便都能找到男人。”
“我才不要那种人。”用力拍开他的钳制,施馒舒骄傲地抬起头,“别把我想得那么低贱,什么男人都可以。”
“呵。”韦天允模仿起她的语调,“那得什么样的男人才及格?
“天底下,我只要一个男人。”凄美的笑容绽现,她的脸上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可惜,他已经死了。”
“你是说何敬纯。”
“是的。”她慎重地点点头,“本来我以为这辈子注定孤单,但是你……重新燃起我的希望。”
“所以呢?”韦天允眯起危险的双眼,等着她的下文。
“我希望能拥有敬的孩子。既然从前不可得,那现在是唯一的机会,让我完成未完的生命过程。”捉住他的双手,美丽的双眼中闪着光彩,她拼命地企求,“全世界只有你知道、我知道,这是敬曾经留下的痕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救赎,对我太重要了。”
或许是被她言词中的恳切所感动,韦天光没再出言嘲笑,只是静静地问:“为什么非要他的不可?”
“我是个孤儿。”施馒舒干笑两声,回想起当年的往事,眼神变得迷蒙。“父母在我十八岁时因为意外而双双去世,直到认识敬之前,我一直活在自闭的世界中。不是有句话说,艺术家都有自闭的倾向。或许因为如此,我常能看透别人的画作中意欲表达的情感。”
她深吸一口气,“饶是如此,我的生活依然贫乏,直到敬的出现,改变我的生命,让我变成有血有肉的躯体。”
太过私密的言语谈到此,她特地望向神情平静的他,等待拒绝。而韦天允做个继续的手势,并没有打断。
虽然讲述这些过往并不容易,常年隐藏的故事,必定是伤人又痛苦的。但施馒舒点点头,努力地表达。
“结婚后,他成了我唯一的亲人。在这人世间,终于还有值得我依恋的人,只是敌不过老天的残酷,如今……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用力地吸口气,续道:“没错,冰心是敬留给我唯一的依靠,用他保险的理赔金,换来我的生命意义。可惜呵,每当夜深人静时分,在我心头萦绕的念头,竟是死了比较好。
“傻吗?或许吧,你不会懂的。如今,敬所留下的精子,正是他给我的第二个机会,让我愿意继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