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继续编你的故事,我可要走了。”星月从椅上站起来,用一种无限感慨的眼神看着他说:“谢谢你今天的晚餐。”她失望,失望祥烟对她不够信任,不愿为她辩护。
六年的感情竟禁不起几句流言的动摇?
寒星冷月照孤魂,谁来为她洗雪心中冤?许祥烟很快追了出来,拉住她的手臂,声音低而急促:“我相信你,星月。”
不过是一句平常的话,却教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夜仍然温柔,天上繁星闪烁。
第三章
送星月回“仲夏茶座”,已接近打烊时间,两人又和好如初,有说有笑了。
贺星月拥有一种老式的美德,很容易宽恕,不记恨,如果要说她“懒”得记恨也对啦,她思想单纯,向来挺讨厌麻烦的事,误会能够澄清太好了,懒得搁在心上发酵、生霉,所以一生都过得很快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多,好像才二十岁,若是绑起两条蜈蚣发辫,说她只有十八岁也像。
单纯不代表无知或不成熟,而是一种美好的天性,容易记住他人的好,善忘对方的坏,使自己的一颗心不受猜疑、嫉妒、怀恨……等等恶劣情绪所折磨,此乃善待自己最好的方法,减少迷乱不安的负面情绪产生。
受了太多刺激的心回生茧、变硬,不再是原始生出来柔软、善感的那一颗心了。到时,世界不再新奇,人生不再有趣,到最后都忘了自己原先追求的目标,生命的真义又在那里,浑浑噩噩,随波逐流,说好听点是赶得上时代,其实好可怜,白来人间一遭!
贺星月最大的好处是自知有多少斤两,没期望自己对这个社会有大贡献,只希求别留下太多“垃圾”在人间。
“我好平凡的。”她总是这么说,口气是知足且乐天的。
许祥烟不知该赞赏她的知足,还是感叹她的不求上进。
“人人都渴望出人头地,做一个不平凡的人,只有你自许平凡。”
“没有众多平凡者,又怎能凸显出不平凡人物之不平凡处呢?每个人都是了不起、不平凡的人,聚在一起不都变得平凡了吗?”
“话是不错,但把目标定高一点才不枉比他人多读几年书。”
“好吧!你尽管把目标定得高高的,我支持你。”
许祥烟做了个会心的微笑。当初,不就是欣赏她云淡风轻的随和个性才穷追不舍吗?跟她在一起没有压力,但相对的也没有激情……哦,他不能奢求太多,毕竟“保守”不算是缺点,对女人而言犹是。然则,为什么他愈来愈不能感到满足?尤其跟他一同进入银行的张君被传扬是接任副理职位的第一人选,为什么?因为张君攀了一门显亲,前两日还颇不屑的表示不把副理职位放在眼中,岳父希望他进公司做更有“钱途”的发展。
当你知道自己冀望良久的职位却只是别人口中的‘鸡肋’,那滋味比得不到升迁加倍的难受。差太多了嘛!
或许,他应该安于现状,对顺遂的人生坦途感到庆幸才是,对不对?他有美满的家庭,经济压力并不重,有慈祥的父母,深爱他的未婚妻,未来的命运可预见不至于有大风大浪,如果他肯“知足”必当“常乐”,比起大多数人他是幸运的多了。
“人比人,气死人”,何必拿自己的际遇去比较金字塔顶尖那一小撮的精英人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够安慰啦!
“做人就怕想不开,只要想开了,什么样的日子都好过。”星月以过来人的经验说,她曾经历父母双亡的大变故,哀嚎痛哭恨不能随父母长眠地下,一旦熬过那段日子,一年一年照样在过,心境虽有不同,还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
许祥烟喜欢她的笑容,恬静得宛若春花的颜色,淡淡的,柔柔的。
他的心沉静下来。
“仲夏茶座”已挂上“休息中”的牌子,会计王小姐和打工的小妹晴文一见她进门,那表情,如大旱之望云霓,期待已久矣。
“星月姐,”晴文迫不及待的迎上去,好大一束紫罗兰花几乎遮盖她整张脸,不胜负荷却又兴奋莫名的忙将花塞入星月怀中。“你的爱慕者好痴情哦,中午送玫瑰花,晚上送紫罗兰,还有礼物和卡片,王姊——”
王小姐年纪大些,不作兴亮起嗓门,虽然今天这等阵仗也是第一次见识,倒也没昏了头,维持娴静优雅的态度从柜台下取出一张卡片和一个蓝色绒盒,走出柜台想交到星月手上,这才发现星月两手捧满花,没空,便笑着交给许祥烟。
真个是平湖再起波澜,许祥烟脸色之坏自不待言,连星月也是讪讪的。
“不会又是他吧?”
“你猜得真准,就是他。”许祥烟捏紧卡片,没好气道:“他邀请你参加宴会,作他的舞伴,还送你一串珍珠项链以添姿色……那束花你究竟要捧多久?我是很少买花送你,但也从没冷淡过你。”
星月被他这么一说,多心虚似的,把花搁于圆桌上。任何女人看到这么一大束花都难免眼睛一亮,何况她一向喜爱捻花弄草。
“你何必发火,又不是我去巴结他。”
她接过卡片细看,一手刚毅突出的钢笔字,口气十分狂妄,活像她已答应似的,简单的说明宴会时间,他会派车来接等等。
“我不会去,等他派人来那天,叫司机把项链送回去。”
不管星月怎么说,许祥烟的心里十分不爽,看来元正则是势在必得,又是花,又是昂贵的天然珍珠项链,他那种人有可能买日本养珠充数吗?多诱惑人哪!女人尤其珍爱首饰,而他一年的薪水还不够买一串天然珍珠项链,够损人吧!
“祥烟,不要理他。”
“能吗,你敢说收到这束花、这串珍珠,你连一点点心动的感觉也没有?”
王小姐和晴文全盯着他们,贺星月脸色发红。
干嘛呀?在下属面前开堂审问她。
“今天谢谢你们,你们可以先下班了。”
她的回避只有令他苦恼。
“你不必怕人知道,避人耳目。该走的人是我。”
许祥烟重重的搁下蓝绒盒,走出茶店敞亮的大门。
星月的情绪很糟,表面上看似平静的和王会计对账,内心实则十分愤怒,她气祥烟那种怀疑的口吻,以及不成熟的态度,简直是在替她定罪。有人追求他的未婚妻,他不该气愤添膺的代她出头,警告元正则离她远一点吗?为何抛下她孤军奋战?
这种心境,比元正则的金钱攻势更令她难以招架。
戏散人静后,她拎着卡片、鲜花和绒盒到顶楼租赁的小套房歇息。十二坪大的空间就是她全部的堡垒。这栋七层楼的公寓式住宅全属于朱佩丝的母亲所有,据说日后要留给她当嫁妆,一楼是黄金店面,二、三楼租给律师、代书或会计师做事务所,四、五楼租给一般人家,六、七楼是小套房,租给学生或单身者。
羡慕吗?说不羡慕是骗人的。
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天母,这是一笔不得了的财富,保障后半生无需为三餐奔波。
有人卖命工作只为糊口,有人把工作当无聊时的消遣。能不信命吗?
星月感到身心疲惫,嘲弄的对镜笑了笑,在浴缸中放了半缸热水,卸去衣物,用大发夹将长发固定在脑后,站在壁柜欠挑来拣去,还选不定该用芳香的玫瑰沐浴油,还是橄榄熏衣甘油皂,或是花雾香氛球、牛奶沐浴粉……这一柜子各式各样的清洁用品,使她宠爱自己的方法之一,平日消费均精打细算的她,唯独钟爱沐浴用品,闲来没事就爱往L’Occitane,这类专门店里逛,搜宝似的从不空手而回。
累一天,花较长的时间洗去一身倦意,宠爱自己一下,不过分吧!
今天心情郁闷,她拿起一块外形最不起眼的森林木卵石皂,想了一想又放回去,眼睛瞄向未开封的四色花果皂,想到什么似的走回起居间,形容高雅的紫罗兰孤独的躺在地毯上,她抱起它走回浴室,一瓣一瓣的花瓣有了最好的归宿。
“哗,我梦想已久的花瓣浴终于实现了。”坐在浴缸里,双手掬满一捧水,花瓣在手心浮荡,真是动人心弦。“虽然不是玫瑰浴,但兰花浴也不错嘛!嗯,女人的美梦也不过如此,一生能有一回这般享受已够大快平生。”
鲜花易凋,人说赏花要及时,又说物尽其用,满足自己一下又何妨。
贺星月爱泡澡,许多难题都是在澡缸里想出解决的办法。
“质本洁来还洁去,质本洁来还洁去……哎,太难了。”
“我不是圣人啊!祥烟,我需要你站在我身旁帮助我抵挡元正则一波波的攻势,我需要你给予我爱的信心和勇气,为什么你不明白?”
他不是不明白,太顺利的成长过程,使他还不能体会人性的脆弱。 不管是男人,女人,都禁不起太多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