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两尾鱼,踏着石子路走回去,清晨的空气似乎带点甜味,使人神清气爽。
蓦然他停下脚步,打量不远处的一名男子。
“这人是干什么的?一会儿大摇大摆的四处走动,一会儿又鬼鬼祟祟的想接近草堂,诡异透了。”他眨了眨那双显得灵动无比的黑眼睛,摸了摸新长出的胡碴子,唇角扯出一抹笑意,竟带着几分秦药儿式的顽皮邪气——谁说不会近墨者黑?摸上前去,猛地朝他后肩重拍了一下。“喂!”
“哇啊!”那人像只草蜢似的蹦跳了起来,又蹦地转过身来,弹性之好教人大开眼界。“你……你做什么?”
“你问我?呵,有意思。”龙湖提起鱼在他面前晃两下。“我是钓鱼的,你又是干什么的?”
“钓鱼的!”那人惊惶未定的上下打量他几眼,确实不像金马玉堂的贵公子,于是一颗心安了点,想起自己目前的身分,不自禁地把架子摆了出来。“我是干什么的,你管得着吗?”尖鼻子朝上一扬。“你可知我是谁?”
“正想请教。”
“我是秦朗。”
“情郎?谁的情郎?”龙湖故做正经。
“姓秦名朗。”他瞪了这呆子一眼。“喂,你既在沧浪岛上住,总该听过神医秦守虚的大名吧?”
“很抱歉,我只是来玩的……”
“什么?!你竟不认得秦神医?”秦朗一脸“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俗人”的表情看着龙湖。“秦神医在江南一带可说是家喻户晓的大人物,而我,正是秦神医的亲侄儿,也是他的衣钵传人。”知道我是谁了吧,不快向“名人”行最敬礼!
这不是孔夫子门前卖论语,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龙湖笑得肚肠快打结了,但是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这样吧,你带我去见一见秦神医,开开眼界。”
“神医是每个人都见得着的吗?去,去,去!别来烦我。”
龙湖摸了摸鼻子,走到两丈外的树下坐着,奇怪这人冒充师父的侄儿想干什么?显然他是特地来观察知鱼湾的地理环境,好方便日后招摇撞骗。该去拆穿他吗?师父陪同小师叔回乡扫墓,这里暂时由他做主。
“我看他也不像坏人,只是好吹牛皮。”
在他举棋不定时,秦朗突然走到他面前来。
“喂,卖鱼的。”
“我不是卖鱼,我是钓鱼。”
“还不是一样。”秦朗微显不耐烦。“你想不想赚外快?”
“多少?”他露出垂涎的表情。
对方比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
“妈的,你欠揍啊!你钓一辈子的鱼也积不下一百两,存心开本少爷玩笑,皮在痒了是不是?”秦朗骂人挺顺口溜,跟秦药儿那张毒嘴有得较量,搞不好真是亲戚也说不定。“一两,干不干?”
“你的一两有天那么大吗?”
“一两耶,够你全家老少吃用十天了。”
龙湖忍不住低头瞧瞧自己。我看起来像穷人吗?倒有几分像。这次没带行李来,身上穿的是好几年前留在师父家的旧衫裤,连长袍都没加一件,确实不似体面人。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怪不得“狗”眼看人低。
“你要我替你做什么?”
“你假装病人,去敲前头那间草堂的门。”
“假装病人?难道前面就是秦神医的家……”
“不是,不是。我怎可能叫你去敲自家门?那是我叔父的死对头住的地方,对方也有一个女儿,他若是不在,他女儿会来开门……奇怪,你问这么多干嘛?这个钱你到底赚不赚?”
“有钱不赚是傻瓜。”
龙湖拿过一两银子,心中已有主意。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摸到屋后的厨房,在秦朗看来,这个笨蛋是走错门了。
穿过厨房,走后门进入药堂,掀开布帘,便是草堂的正厅。
“药儿,你进来。”
“嘻,师兄走后门,倒是怪事一件。”
“怪事在外头呢!”龙湖朝她嘀嘀咕咕一阵。“他的目的八成是想看清你的容貌。”
秦药儿哈哈大笑,等笑够了,那双贼溜贼溜的精灵大眼转了一转,俏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当场拆穿他,不是太无趣,也太便宜他了吗?师兄,咱们不如这么办……”她说出她的计划,龙湖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了。
他转身从后门溜出去。胡闹也罢,整人也罢!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回家,因为堂上双亲逼他非得在今年内完婚不可。
秦朗终于等到他摸着脑袋的走向草堂正门,举手拍了两下。不一会儿,一位长相十分清秀的少女出来和他交谈数语,龙湖带着失望的表情走向他。
“她说她爹出诊去了。”
秦朗点点头,他早探知秦守虚不在岛上。“传闻他女儿美若天仙,一见也不过如此,想是受过他恩惠的人感激之余的奉承话。”他心中不免有点失望,不再理会龙湖,转身走了。
秦药儿这才现身,师兄妹两人尾随秦朗身后。
他上船,他们也跟在一堆人身后坐船离岛。
“就是前头戴文士巾的那一个?”龙湖道是,秦药儿隔着七、八颗人头审视秦朗。“瞧他长得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看不出居然是个骗子。”
“就是这种人才适合当骗子。换了个外貌凶恶,或是一脸贼相的痞子,教人一见便产生戒心,能骗得了谁?只有去骗鬼了。”
“有道理。这么说来,我也很适合当骗子。”
“什么叫没有自知之明,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龙湖看天看水,就是不看她,嘴里径说风凉话:“也不知是谁,只要她眼珠子一转,就有一个整人计划新出炉。”
“咦,是谁呀?怎么我从没听说过?”
要装傻吗?谁不会。
龙湖古怪的看着她。“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你孤陋寡闻。不过,她有一个外号挺响亮的,想知道吗?”
“洗耳恭听。”
“‘小曹操’秦要命。”
“嘻嘻,还是没听说过。”她硬是扮纯真无辜状,皮到底了。“不过,她既然与我同宗,有本事闯出这样响亮的名号,我亦感觉与有荣焉。”
龙湖翻了一个白眼,喃喃道:“脸皮有够厚。”
“说的好,那个厚脸皮、死不要脸的家伙,竟敢冒充是我爹的侄儿,不等于占我便宜,要我叫一声堂哥吗?”秦药儿依然笑靥如花,四两拨千金的转了话题。“秦家人没有不识水性的,一试便知真假。师兄,你使一招‘隔空打牛’送他下水吧!”
“太危险了。”
“死不了啦!媚雪姊姊在水中不知漂流多久不也没死。”
“那是她福大命大。”
“爹说我是海龙王的女儿转世的,水性之好,生平不曾遇到对手,有我这位高手在,水鬼想勾他的魂还得问我同不同意哩!”
龙湖只好试一试,至少他出手有分寸。这时不少乘客都到下面的舱房休息,人少了些,突然,秦药儿大叫一声:“有人落水啦!”所有人的目光一转,龙湖趁这一剎那立即出手,秦朗飞身跌出船外,扑通掉下水,人人七嘴八舌叫着:“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谁也没去注意这中间的把戏。
“师妹,快下去救人。”
“糟了,我突然想到忘了带行李,这一落水浑身湿淋淋,衣物贴在身上,多羞人!”她噘起小嘴看着师兄,龙湖只好认命的下水去。
秦药儿呢,站在船边加油打气,向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炫耀师兄“舍身救人”的伟大情操。
不多时,龙湖果然把人救上来,赢得热烈的掌声,其中拍得最起劲的要属秦药儿了。
秦朗被救醒后,自有人把他抬进舱房歇着。
药儿乖觉的向船家要个火盆,让龙湖烤干衣服。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你成了英雄还不好?”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劝你别再做了。”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房啦,师兄?麻烦你老人家重新回想一下,这从头到尾是谁出手动脚的?”
龙湖呆了一呆。该死,又上了她的当!
他愀然失色。“我更正:你确实很适合当骗子。”
“那也得有呆子肯上当才行呀!”
“对!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龙湖的脸色很难看,秦药儿心知做得过火了,连忙装出一副忏悔状,垂头丧气的说:
“若是我记得带行李出来,也不必麻烦你了,还得被你骂。好嘛,你真那么不甘心的话,我也跳下水好了。”说着走到船边,回首叫着:“我要下水啰!”
“请便。”
他居然无动于衷,冷眼看穿她只是在表演。
“我真的会跳下去哦!”
“要跳就快一点。”他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好个冷酷无情的师兄!秦药儿睁大眼瞪着他的后脑勺,气得两手扠腰。他算准了她不会跳水,好,她就跳给他看。
“记得把火盆升旺一点。”
“好,我等你。”他还是不相信她肯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