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也该回去探望我的父母了。”
“你还回不回来?”
“回来。”他忍住一声长叹,低头瞄了她一眼,害他不时发出叹息的主凶倒是满脸无辜地笑着。“师父给我两个月探亲假。”他一想乐了,苦捱四年,终于脱离苦海,即使只有短暂两个月,也够他乐上半天,决定好好珍惜得来不易的假期。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看他高兴得快飞上天,一丝丝的离情也没有,猜也猜得到他不光为重叙亲情而乐,那股子兴奋劲倒像是逃难的人得登彼岸。
买了糖,回程途中,秦药儿天真的问他:
“师兄可喜欢菜儿?”
“啊?”良心与礼貌拔河,他的教养羸了。“当然喜欢。”骗骗小孩子嘛!
“师兄这次回家两个月,可会想念药儿?”
“那当然。”食言而肥啊!龙湖,小心哪天真肥死了。
“会很想念吗?”
“非常、非常想念。”就当是临别赠礼吧!
“师兄真是好人。”塞了颗糖入口,药儿笑咪咪的说:“师兄尽管回去,不需想念我,反正你也没时间想我。”
“我会想你的。”不愧是商人之子,口惠实不惠。
“随便你,我可没空想你。”
她没头没脑的拋下一句,自跑去知鱼湾玩耍。龙湖耸了耸肩,暗道:“最好你永远都想不起我。”进屋里探紫光。
沙紫光走了,被一名中年美妇接走了。
“师父,她伤势那么严重,怎能这么快就走呢?”
秦守虚嗔怪。“你不信任为师的医术?”
“不,徒儿万无此意。”
“你也不必替她操心,来接她的女人派轿子抬她走的。”
“我也不是操心她……”他搔了搔脑袋。
“在师父面前还装蒜!”秦守虚哈哈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为师也是过来人啊!可惜,她生得一张好脸蛋,却因而沦落风尘,一生命运坎坷。”
他犀利的目光投注在龙湖脸上,龙湖不由得凛然心惊。早听闻师祖楚狂生不但文武全才,精通歧黄之术,对于面相、手相也很专精,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葩,秦守虚拜在他门下,专研医道,但有明师调教,其它的本事好歹也学得两三成。
“师父,难道红颜就注定要薄命吗?那药儿不也是美得……”
秦守虚不以为意。“你看药儿的性情如何?”
“不大好,令人有点吃不消。”
“哈哈哈!说得好!不过你想,这种性情的女孩子有可能沦落风尘吗?老鸨敢要吗?所以你不必担心药儿会落得红颜薄命,她命好得很!”
“我晓得她吃不了亏,即使闯祸,也有我们担待。只是,师父,沙姑娘是我的旧识,您既已看出她一生命运坎坷,不知有没有化解之道?”稍候半晌,龙湖加重语气道:“师父,求您发发慈悲吧!”
“湖儿,在这方面为师并不专精。”秦守虚淡淡的说:“我只看出她眉宇间暗藏仇恨,杀气颇重,若能劝她放下心头大恨,或许能稍改命运。”
说得这么笼统,显见没几分把握,偏又不能说他不对。龙湖心想幸好没缠着师父学算命,半吊子的徒弟不成了掰仙仔。
回房收拾几件行李,明日一早便要离岛回乡。夜里躺在床上,想着四年不见的双亲,念着在青龙社的逍遥日子,更想到该抽空往扬州一会沙紫光,她的匆匆而别,留下一道谜题,平添他几许惆怅。
不能信任我吗?紫光。龙湖心里乱纷纷,脑海中装满了沙紫光的情影。即使只当我是一名朋友,还怕我不能为你分忧解劳吗?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何仍要避我?紫光啊紫光,你是一个谜,而我非解开这个谜不可。
转身欲睡去,有人来敲窗。
“师兄。”秦药儿推开窗子,把头伸进来。
龙湖原想装睡,但也知道这小恶女不达目的绝不轻言放弃,只好下床。
“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
“你这次回去,会不会去找那位美女?”
“你说紫光?你问这做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师兄的为人是否明白是非。”下文颇耐人寻味。
“小师妹,请你长话短说。”他打个呵欠。
“那就说不清楚啦!”秦药儿绽开甜美的笑容,看在龙湖眼里,不知怎地,总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师兄平常待我是挺好的,只是,你的毛病也不是普通的大,一见美女便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这时就变得很不可靠了,唯一的小师妹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在乎,幸好我命大没死……你嘴巴在动,是不是想提醒我是你好心救了我?哼,这不算数,那时沙紫光的脸你还没看清楚,若真教你事先见她一面,记不记得救我还得走着瞧呢!”
“说重点。”他索性坐下来舒服些。
“重点就是……给我茶。”她伸长手接过荼水润润喉。“师兄爱护师妹,偏袒师妹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敢例外,小心天打雷劈。”
“说重点。”
“好嘛!你不可以去找沙紫光,你要明辨是非,牢记她的过错。”
龙湖差点跌下椅子去。他的听觉没出错吧?从来只听人说要宽恕对方的过错,她却要他“牢记”?他早该晓得,任何不合理的话由她口中吐出来,都不算太意外。
“师妹,沙姑娘并非存心伤你。你不该多事惹风波,故意招惹人家,她一时老羞成怒才会连想都不想的就出手。”
“原想听你骂她两句,或许我便不计较了,结果你开口闭口都在替她说话。哼!我知道了,你存心去找她对不对?”
龙湖也恼了。“无可奉告!”
砰的一声,关上窗子,还是窝回床上舒服。
“色鬼师兄!见色忘妹的猪八戒!”秦药儿在窗外叫骂,他充耳不闻。“好,你不理我,明天我也不去送你了,再见!”
龙湖当她在唱催眠曲,倒真有了睡意,不一会儿即沉沉入睡。
翌晨,向师父拜别,秦药儿避不见面,龙湖这才想起咋晚她似乎赌气说不送他了,真是孩子脾性。也罢,待回来时带些礼物哄哄她就是。
在岸边上了青龙社的船只,水光潋滟,晴空丽日,心胸为之一爽。啊,快活的、逍遥的,最要紧的,没有秦药儿的日子终于来了,龙湖禁不住对空长啸,吐尽了在岛上所受的鸟气,开怀畅笑着:“出发!我自由了,出发!”
青龙社的弟兄也许心里正惊疑他们的少主似乎有点神经失常,却聪明的没表现出来,这当中,大概只有左佑农有几分了解龙湖的心情。
“少主。”左佑农心想他有责任劝戒龙湖的不当行止,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秦守虚凌虐徒弟呢!“离开师父身边,不需这么高兴吧?”
“不,我是高兴师妹没跟来。”
“药儿姑娘她……”
“从现在开始两个月,别让我听到她的名字。”
左佑农再也掩饰不住同情的眼光,吁叹了一声。
“该死的,都是药儿害我被人‘同情’。”龙湖暗骂一声,跟她在一起,他好象只有被人同情的份。“我是‘青龙社’的少主耶,不行,不行,从此刻开始,本少主要重振雄风,笑傲江南!”
男子汉大丈夫说干就干,当下挺直腰杆,抬头挺胸,好显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嗯,果然,像个少主了。
眼看沧浪岛愈来愈小,龙湖的情绪慢慢恢复正常,有了度假的心情。
熏风吹得游人醉,他仰靠在椅背上,深呼吸着那充满了辽阔海域的自由气息,半合着眼,让自己的精神完全松懈下来,沐浴在属于他的私密思维中,那是软绵绵的、充满女人香的领域,男人的极乐世界。
他怡然自得,一任风拍衣裳,唇边的笑意一直持续不退,致使为他送茶的侍从有点受宠若惊。睁开了半合的眼睛,刺目的艳阳迫使他再瞇了一下眼,快中午了,他接过那杯蜜枣茶补充水分,心里在想天香楼的醉鸡和鲈鱼宴。
“少主,”左佑农过来道:“请用午膳。”
“左大叔,你别跟我这么客气了。”龙湖站起身,不忘礼数的敬他三分。朝旁边的侍从问:“我住哪间舱房?”
“少主住的自然是天字房。”
“四年了,先去看看是不是仍是老样子。”
“少主!”左佑农叫住他。“还是用完膳再去……冷了,不好吃。”
“大热天的,放凉些再吃才不会吃得满头大汗。”
龙湖兴匆匆的往舱房去。这艘天龙号的大商船对龙家意义非凡,这是龙天翼命人建造的第一艘大船,已有二十年的船龄,和龙湖一般年纪,对他自然也有特殊意义。
他记得小时候每回和爹上船,十之八九都是乘坐天龙号,住天字号舱房,他们一起把它布置得和家一样温暖舒适,那儿有他与父亲共同的回忆。
怀着温馨、美好、豪壮的记忆,龙湖踏进了舱房……
“嗨!师兄,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