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位青梅竹马的邻居必然是位诚恳、信实、个性温和的好人,所以你才强抑羞怯之心来请求我。」他权充解人,果然博得她的感激。
「正是如此。」她嘴脸一变,「崇拜」的凝望这位善解人意的恩公。「大夫真是我的贵人,能够了解我的苦衷。」
即使他觉得这种矫情(或称之为含蓄)无聊得要命,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救了村老虎,教他再危害村人,你就能心安吗?」
容小千脸色大变,一骨碌跪了下去。
「大夫,望你成全。」
楚少玦暗暗叹了一口气。女人啊,就是这麽会赖皮的动物!一句「望你成全」,将责任推得一乾二净,赖定他非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可。
**
「庆生药堂」位在村中唯一的一条街上(放在城里,只能称作巷子),举凡民生用品都可巴在这条街上找到,而巴结像叶无求等几位富户而从县城运来奢侈品贩卖的商号「吴记」,就位在街头第一家,店面也最大,摆明了「有理无钱莫进来」的派头,谢绝纯参观的乡巴佬。「庆生药堂」不胜委屈的窝在最尾间,跟「吴记」比起来,低矮的屋檐似乎有点抬不起头,但和一般农家的草房相较,却是「抬头挺胸」多了,若分阶级,曹敬之大夫家算是中等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馀;穷人面前高一头,富人当前矮一截。
曹大夫和他的徒弟辛也奇都已三天没回家了,他的家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关起门来睡大觉,容小千不停地拍门、叫人,拍得手也疼了,声也哑了,才听到一声不耐烦的声音问:「是谁在吵人?不知我爹给叶老爷请去了吗?」声音中竟透著几分骄傲。
「曹姑娘,请你开门。我爹生病,需要抓几帖药疗养。」
「辛师兄也随家父出门,没人可抓药。」
「我身旁有一位外地来的大夫,他会认药,请你行个方便开门,让楚大夫进去抓药,我保证一定付清药钱,绝不拖欠。」
「哼!」曹敏娟更是不悦。「岂有此理,你爹生病不找家父医治,倒教外地人赚去。想来赊药?免谈!」
「我爹是给毒蛇咬了,等曹大夫回家还有命在吗?」
「你是说你们遇著贵人了?好,我倒要瞧一瞧,这方圆百里内有谁的医术能胜过家父?」
门「咿呀」一声开了,药堂中俏立著一位年轻姑娘,颇有几分姿色,瞧年纪和小千差不多,却多了一股骄傲神气。
曹敏娟眼花花的盯著楚少玦看,芳心噗通噗通的狂跳不已,直看得目瞪口呆。多好看呐,那张脸,那副傲煞南方人的修长体型,还有他的气质,简直像个天生的贵族,能够站在他身边和他同进同出,该是一件多体面的事情啊!
曹敬之膝下无子,一生引为遗憾,曹敏娟自恃是村中第一美女,一心想嫁个体面丈夫好光宗耀祖,一吐十多年的委屈。谁知曹敬之是个安分的人,只想招徒弟辛也奇入赘,不仅曹敏娟心中不乐,辛也奇也急得要命,只有容小千什麽内情一概不知,一心等待情郎出师,期盼早日成双。
两位姑娘皆有所求的将视线投注在楚少玫身上,他谁也不瞧,灵敏的耳朵听到一种很不寻常的声音,直望著街头。
「哇——」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伴著杂杳的马蹄声交响成一片混乱。「救命啊——该死的臭马……你给我停下来……停下……哇,我说好马、乖马、宝贝马,求你停一停……停一停……天哪,前面的人快闪开……」
随著一阵响彻云霄、杂乱无章的童声尖叫,一匹快马自街角疾冲而来,马背上驭著一个倒楣的、东倒西歪的娇小人影,两手死命捉紧马鬃,无力再挣扎,听天由命的伏在马背上,长发和轻快的衣裙迎风飞舞……天灵灵地灵灵,只求别把她摔下去踩成肉泥。
只见那褐色健马一张凶暴快疯的脸,口吐白沫,直冲向楚少玦他们这边,眼见就快撞上人,楚少玦飞掌让两位姑娘「飘」进屋内,而倒楣的人和马马上就要去亲吻巷底的围墙做「贴壁画」了。忽然间,一阵剧烈的震动既强烈又温和,荡醒了半昏状态下的风蝶影。说是强烈,因怒马四蹄疾踏,令马背上的人起伏若奔浪;说是温和,怒马蹄动实如不动,只是原地踏地而已,不久,逐渐怒气消磨,因为遇到了克星。
睁开一双惊悸中犹带困惑的眼,风蝶影瞧见了教她一生永难磨灭的历史性一幕——一位如天神降临的青年站立马前,姿势谈不上威武,仿佛是很不经意的伸出一只手臂,就这麽抵住了马头,驯服了烈马,也攻占了她的心。在那一刹那,她深切体悟到,这才叫真潇洒!
没有卖弄,知晓自己的功力若干,洞彻对方的极限在哪,就刚刚好,尽力而为。
街头巷尾的喧闹声不能进入她的耳朵,对自己引起的骚动或破坏全视而不见,此时此刻,世间的一切对她都不重要,引不起她的注意。重要的只有他!
「好棒!」她听不见自已的声音,只是喉头滚动一下,接著,整个人离开了马背,悬空而起,却是教那个「好棒」的男人抱在双臂上。
接触到一具陌生的、温热的、厚实的男性胸膛,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空前的虚弱:原来她并不是那麽天不怕地不怕,她也会害怕,需要人家保护,她终也尝受到身陷险境的恐惧滋味了。她扬起睫毛,在满眼水雾的弥漫下,仰视著陌生男子的下巴和挺出的鼻梁,不曾从这样的角度看一个男人,还真是好看,充满了力与美。
啊,她怎能如此不知羞的盯著男人看!风蝶影竟然害羞了,脸色由惊白转为桃红,半合著眼睑,感觉自己被安置於一张靠背椅上,听见好好听的男人声音说:「这位姑娘受了惊吓,且拿一碗温水来。」
话是对曹敏娟说的,骄傲的她竟乖乖的服从命令,很快取来温开水,楚少玦拿出两粒丹九,让容小千喂她眼下。
生平最讨厌吃药,只要一见药碗扭头就跑,病得跑不动时乾脆装昏倒,几次折腾下来,便立志养壮身子以避免再闻到药味的风蝶影姑娘,原可以很骄傲的说:「我不是病西施,是南北朝民歌里代父从军的花木兰。」但现在,现代花木兰却迫不及待的把药丸子吞下,以病西施的娇软口气说:「原来你是大夫,给我吃的什麽药啊?」
「宁神丹。」
楚少玦不再理她,埋首为容老爹抓药。
「哦!」她拉长声音哦了一句,可是人家却没反应。外头有人在探头探脑,她自知闯下的乱子不小,收拾起来挺累的,乾脆装病人再休息一下。
「你是这里的大夫?这家药铺子是你的?」用她乳臭未乾的童音,自编自导自摇头的说:「不对,不对,一点都不像。」
「为什麽不像?」曹敏娟诘问。害她方才偷高兴了一下。
「这家乡下药铺和他搭配在一起,就像是……」她这时已猜测到曹敏娟的身分和她有点露骨的奢望,嘿嘿嘿,可好玩了。「就像是*鸦巢生凤*般的突兀、可笑,须知『冰炭不同炉』,什麽锅配什麽盖,怎麽看也搭不上一块嘛!」
「你……」曹敏娟也是读过两本书的,哪有听不出人家在指著和尚笑秃驴的道理。偏偏书念得没人家多,要用时却想不出几句更苛薄的毒言利语好反击回去。
风蝶影更得意了,「炮读诗书」毕竟不同凡响哟!
「*饭送给饥人,话说给知人*,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完全是一番好意。自幼,家父便一直教训我『宁可不识字,不可不识人』,这位大夫分明是人中龙凤,气宇非凡,总不会龙困浅滩,落难到这等田地吧!」
曹敏娟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在本村内,他们也是受人尊重的上等人家,做的又是独门生意,所以她家来心高气傲,受不得委屈的,今日倒教外人给欺了。
「蓬门蔽户容不下贵客,你们请吧!」她明白地下逐客令。
「不要,我现在走不动。姑娘若有急事,请便啊!」
「你听不懂吗?此地是我家产业,该走的是你。」
「嘻嘻,原来是恼羞成怒。你应该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我走,行,雇顶轿子送我回去。」她「颜如美玉雕琢,笑若异花初开」,却严重缺乏世俗美女应具备的娴雅温柔、意质兰心,秀外而不慧中。她笑起来迷死人,话出口却可气死人。乡下地方哪来的轿子?
吴音娇软带童稚,世上闲愁尚未知,红颜好命多厚福,闭门坐大我独尊——这正是楚少玦对风蝶影的第一印象,竟使得对美女视而不见的他不得不对她重新打量一番。什麽样的爹娘竟养出这款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