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房子租出去?”陈老大的笑很危险。雅贵慌得一颗心险些停止跳动。
“你别生气,先听我说。我知道目前房子已不完全属于我,可是我正在想办法筹钱,心想有一点房租收入至少吃饭没问题,而且房客装潢房子,将来他们搬走了,房子也更值钱了不是吗?”
“你该跟我商量一下嘛!”
“对不住!”雅贵心里咒骂不停。
“好吧,钟先生是念过大学的人,虽然没毕业”他笑一下,分辨不出是耻笑或狞笑。“好歹比我有文化得多,再说你老子生前借钱还钱一向爽快,所以我一直对你特别优待,别的人我收四分利,还是累进利率,你借七百万,我一个月才要你二十万的利息,一年期限连本带利九百四十万,到期不远,房子就算卖给我了,没有错吧?”
“对。”他知道陈老大不喜欢人光点头不回答。
“你今年贵庚哪?”
雅贵心疑。“二十七。”
“年纪不算大,却也不是小孩子,应该懂事了嘛,瞧我对你多好,万一你还不出钱,你想那栋房子真值一千万吗?”
“是九百四十万,陈老大。”
“不对,是整一千万,你收的房租不该分我七成吗?”
“可是”
陈老大拿利刃修指甲的动作,还有他那双邪恶的肉泡眼不时乜斜,使雅贵意识到所处地位之危险,不敢争辩下去。
“十二月三十日到期也没有错吧?”
“对。”
“那我们就说走了。阿诚,送客人出去,要有礼貌。”
雅贵如蒙特赦,健步如飞。
一日一步出险境,重回热闹的街头,立刻气得说不出话,只在心里大骂:“六十万!多见他一次就要多出六十万的欠债,我操他租宗八代,天底下哪有这样好赚的行业!”但想回头去同流氓理论,包车送他去他也不敢,只有抱著“终有一朝扬眉吐气”的心思,气忿忿地忍受了。
回到家里,那两条刚从高雄运来没几天的看家犬,竟不识主人面,狂吠之声吓得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此刻他若手中有枪,一定先毙了这两条畜生。
杜渔出来解危,他埋怨好长一串,杜渔又是那番话:“它们受过训练,看家本领一流,小偷不敢进来。”
“它们太凶了,连主人都想咬。”
“那是因为你不是它们的主人,再过几天它们会习惯你的。”
雅贵自觉窝囊透顶,似乎他变成房客了,但在他们面前又不愿认输,一摇头把这问题撇开了去。
“咦,车子又换了?”门口停一辆宾士三OOSEL。
“江先生的,他借了凯迪拉克去。”
“谁是江先生?”
“江青戈。”
“他也来了?”雅贵心一沉。
杜渔没有回答,反问:“你也知道江青戈?当然,你作了一番调查,这也是常情。”
雅贵要想否认,楼上歌舲和糖球穿着制服冲下来。“杜叔叔,唐妈妈,”歌舲喊着:“爷爷刚才给我通电话了。”
“真的?他现在人在哪里?”杜渔忙问。
“在高雄,他看到我留给他的信了。”
“喔,谢天谢地,他平安到家。”唐艾爱双手合什念诵一会儿,才笑开嘴:“他这一走又是两个月,一定又有许多故事说给我们听。”
杜渔说:“还是我跑一趟,接了他来。”
“不行。”歌舲摇头。“爷爷说他没准哪天会到。”
“就是嘛,老爷爷喜欢新鲜,他现在一定在动脑筋以哪一种方式出现,好吓我们一跳。”糖球心照不宣的瞄了大家一眼。
于是他们都不再提了,温太武的花招猜也无用,各自提防点就是了。
雅贵把这消息告之醒桠,她蹦的跳起似要泄怒,忽又熄了火软软坐下,轻淡的像没这回事。“等他买来了再说吧!反正现在已经有五个人两条狗,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银子,”他突然说:“我今天碰到陈老大。”
“他有没有把你怎样?”她关心的审视他全身。
“没有。”他将经过诉说一番。
“杀千刀的,他简直是吸人血发胖的。”她发了好一会儿脾气,却也是多费唾沫而已。
“银子,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我们的钱快用光了。”
“唉,我们似乎烦恼不完,钱!钱!钱!一切都是钱惹的祸!雅大,既然迟早要开口,何不现在说呢?我们也不贪心,只向她要足一千万,拿回房契就好了。”醒桠没有发现自己已失去当初的“雄心壮志”。
“不行啊,我根本还没机会说服她我们是亲兄妹。”
“那你快找机会啊!”
雅贵投给她无奈的一瞥。醒桠其实也知道,他没什么机会单独和歌舲说上十分钟的话。
旱晨唐艾爱叫醒歌舲和糖球起床,吃完早餐由杜渔开车送去学校,放学又由杜渔接回来,晚上她通常锁上门用功,不然便和糖球一起在电脑前不知玩些什么。放假日则到她继承的服饰公司走走,时常下课后也去,直到吃饭时间才回来。唐艾爱说歌舲小姐很努力在工作呢,请钟先生别去打扰她。
她有那么多钱还需要工作吗?雅贵一直抱持怀疑。
不过,工作挣钱对于雅贵是必须的。
没两天,他在江记快递公司找到随车盘点的工作。
江记快递公司是与江记货运连线作业,顺应时代潮流。雅贵所跟的车是封闭式卡车,载的货通常是中南部工厂运来的成衣,然后隔天再出台北司机和他载往北县市几处分销点,不久,雅贵即弄明白那些服饰全是歌舲的公司要的。
这一点他没向任何人提起,自己觉得这工作委屈了他,没打算长久做,只是,当他拿到半个月发一次的薪水,内心还是非常高兴与自豪,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毕竟他有许久没摸到这么“实在”的钞票了。
这一天他脚步轻松的回到家,连狗儿都向他摇尾巴。
“嗨,独角兽!嗨,幸运草!”他向它们打招呼,非但不觉得它们的名字可笑,连他们的狗脸也美丽多了。
“独角兽”的额头有一块白毛,形状像一只角。
“幸运草”的背部有一处斑点,神似四首叶。
雅贵向家里每一个人问好,只可惜不能诉之歌舲,她还以为他是神气的总经理。不过,他倒是告诉醒桠,她知道他的一切。
“好薄的一叠。”她实话实说。
“是不多,但也够我们吃饭了。”
“等会儿你吃过晚饭再放心也不迟。”
“怎么回事?”
醒桠怜悯的眼神教他莫名其妙,却也没多想。休憩时,他还天真的想着:这样量入为出的生活十分踏实,如果没欠债,跟银子一人找一份工作,日子可以过得很好啊!
晚餐十分丰盛,丰足得今他先是食指大动,后又欲哭不能。
唐瓦展现他料理西式大餐的才能。先是一道海鲜开胃菜,浓汤就有两种,沙拉也有两种,主菜是特级牛排,还有配海鲜的白葡萄酒,吃牛肉配红葡萄酒,吃完还有点心、咖啡、果汁,任君选择,唐大厨师体贴的照顾每一个人的胃口。
“太棒了!唐伯伯,你可以称是料理的艺术家。”歌舲赞不绝口,她的气质与高级餐饮非常相配。“平常吃平淡些,清汤面、白米、小菜就非常合胃口,偶尔来一顿大餐,更觉美味无穷,我真要感谢您肯委屈在我们家。”
唐瓦很谦虚的回应。“在温家,我的才能得到完全的发挥,我自己也很高兴。哈,来尝尝唐伯做的火焰水蜜桃。”
“呃,唐先生,”雅贵克制自己问得自然些,像在谈论天气。“这些牛排真好吃,是从餐馆里让来的吗?”
“不是,一般小餐厅的牛排能吃吗?一分钱一分货哪!”唐瓦得意诉说,“我今天捡了大便宜,特级牛排十二盎司一块才卖二百五十元,我就想给你们来个惊喜,怎样,味道不比神户牛排差吧!”
醒桠递过一个眼色:雅大,你一天所得不够付牛肉钱。
雅贵当作不识。“这些刀叉又是哪来的?”
“买的啊!买了牛排我才想到你们家没有西餐用具,刚好百货公司打折,我一口气买了十组,而且全是精品,用上一辈子也没问题,划算吧!”
“唐伯伯,您买的的确很好。”歌舲一向爱用精致的物具。
雅贵已无心去问一组西餐用具值几多钱,百货公司卖的能有便宜货吗?他只看到,他今天拿回来的钞票一张张全长了翅膀,打他眼前飞呀飞走了。
他瞧瞧歌舲,再瞧瞧其他人,“你们简直不知钱为何物!”骂也骂不出口,也不用咖啡甜点,迳自回房去了。
此种无力感几乎折服了他,拿到薪水的喜悦成了讽刺。
“雅大,”醒桠跟来劝他,“及时行乐,别愁眉苦脸。”
“他这样花我的钱,我实在受不了。”
“或许我们可以私下提醒他,这里不比温家,无法任他自由发挥。”醒桠灵机一动。
“有了,雅大,你别再一次给他那么多钱,逐日发菜金,不就可以控制预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