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餐,他说:“今晚我必须回去,不过你不用害怕,我请了特别护士来陪你。”
他当我是画像里那弱不禁风的女孩吗?盼盼很不以为然。动不动就说爱我,真是王七蛋再加一蛋。
盼盼连起码的礼貌都快维持不了,好在秦雨樵很快走了。她换了那天穿的洋装,将病服藏在棉被下,特别护士正好进来,问说:“病人呢?你──”
盼盼接口:“我是来探病的,请问这里是五楼吗?”
“五楼在下面。”
“谢谢。”
盼盼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也不坐电梯,免得撞上秦雨樵,慢慢顺着楼梯而下,心跳比平常快一倍,直到安然走出医院大门,招辆计程车坐上去,才放松绷紧的神经,一滴泪激动地滚落面颊,她轻轻的拭去。
我不能再哭了,为那种人哭值得吗?他们一家全是有毛病的。秦雨樵看起来一本正经,却不爱活生生的妻子,一味迷恋画中人,比秦雨晨也好不到那里去,全是变态!嘴上说请特别护士陪伴我,其实还不是想软禁我。
原想回舅舅家,但那护士找不到她,通知秦雨樵,秦雨樵一定会找上门。犹豫了一会,盼盼请车子载她到卓府。
***
罗婉心一见盼盼自动送上门,“唉哟”一声,喊了起来:“你到那里去了?可把我们急死了,你舅舅差点没去跳河……”
“伯母!”
盼盼和她抱在一起,没有比这时候更觉得她可亲可爱。
罗婉心也很感动,她一直少个贴心的孩子,每当玉树又闹事,她便想当初生个女儿多好。擦擦微湿的眼眶,“我们到房里谈。”她想或许有些事不便给佣人听到,便带她回房,卓彧和允笙要很晚才回来。
有些事情女孩子真的不方便对男人开口,比如秦雨樵的痴缠不休,却能向温柔的女性如罗婉心倾诉。
重述这几天的遭遇,仿佛重新历劫一遍,盼盼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似乎被吸血鬼吻了一般。罗婉心心疼地受了惊吓,拉住她手,给予安慰。
她保证:“在这里,你很安全。”
拿一件自己的睡袍给盼盼,送她到玫瑰房。
“你放心的睡,我会通知孙先生,等你睡饱了,醒过来,一切也将雨过天晴了。”
“但愿如此。”
盼盼很领情。的确,在有如慈母的罗婉心保护翼里,她没什么好担忧的,可以放松心情的呼呼大睡。
深夜一点时,有个人悄悄地走进来,在床前伫立良久,藉着月光贪看娇颜,最后,轻轻地叹息一声:“你总算清醒,看明白所爱的并非良人,但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高了。为什么不早听我忠言,一定要受了教训才肯醒悟,我何尝欺骗过你?只能说,你太年轻了。”
想在盼盼不知情的情况下,又悄悄地走。
“是允笙吗?”
低弱的声响却险些教他吓出了魂,像偷摘邻家玫瑰被发现的小孩。
“你醒多久了?”他不免有丝尴尬。
“刚睁开眼睛,瞧见你走向门口。”
允笙也只有相信她,感慰她的体贴。
“你真的没事吗?”他复走向她。
“我……”一时不知打从说起,实在有几分困窘。
“是不是……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他动容了,着急起来。
盼盼看着他,突然哭了,眼泪汪汪直落下。
“我要宰了那姓秦的王八蛋!”
“不,不要!我哭,不是为了他们。他们伤了我的心,我已哭过。现在,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允笙难解女人心。
“原来我怕见你,因为这一切都如你所料;你大可讥讽我、取笑我,然而你没有,反过来安慰我──”泪痕未干地,她伸出手指摸过他唇上的胡渣子。“你是如此宽厚,为什么我总是忽略了?我真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
如遭蛇吻了一般,允笙倏地站起远离她。
他不要她见鬼的“感激”,她可以自己留着。这天杀的女人,要到那一天才懂得他的爱?
允笙走回自己房间,关门的声音几乎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了。
***
接下来的日子,正可以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加以形容。
彰化老家亲族众多,母系的阿姨、舅舅、姨丈、舅妈,表姊、表哥、表弟、表妹,真正全聚在一起,看得人眼也花了,但也因大伙有事没事的相约游玩,很快地盼盼便将伤心当成往事,初恋当作回忆,痊愈得比预想中来得快。更值得欣悦,是秦雨樵没有追到彰化来。大概梦醒了吧!未来的总裁岂能整天作白日梦。盼盼真心这般期望。
前几天看“聊斋志异”,颇有心得,便有样学样将里头一副对联抄下,寄给秦雨晨──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悌忠信礼义廉。
再自行加上横批“金玉其外”。
右联少八,藏词“忘八”(王八);左联则藏“无耻”之意;横披言外之意是说他“败絮其中”。
表面说得含蓄,冠冕堂皇,骨子里损人损得厉害,很合盼盼的脾胃,久弃不用,这时恢复“小狐狸”的面貌,很感快慰。
你爱男人是你的自由,但你蓄意瞒我,骗死人不赔命,便是王八蛋!无耻!
原有的爱意转化成怨气、恨意,最后将升华为不在意。
盼盼有把握秦雨晨是看得懂的。
这一天,吃早饭时,金若望将报纸带上桌,念道:“‘千越’财团总裁何玉姬病逝,二公子秦雨樵接位……”
盼盼大惊。“她死了?什么病这么严重?”
金若望看了一下。“主动脉剥离。”
“这是什么病?”她听也没听过。
“就是血管内的血有压力,从内向外撑开,将血管壁撑出一个瘤,当此瘤承受不了压力时就破裂,血从这洞大量喷出,刚巧在心脏附近,来不及开刀就死了。报上说她原本就有高血压症,这是容易发生‘主动脉剥离’症的原因之一。”
盼盼“哦”了一声,心情是复杂的。
金若望要出门时,回首又说:“别一个人闷在家里,约个朋友去游乐场玩玩,不要愁眉苦脸啊!”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盼盼等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才找出那张报纸细看。上面将秦
家的崛起与兴盛做了重点介绍,还有何玉姬和秦雨樵的正面照。奇的是翻遍每一段大小新闻,就是没有提到大公子秦雨晨的消息,想来不是有意封锁便是采访者认为他不重要。毕竟爱过,盼盼不免为他难受。
她死了,我永远没办法知道她为何要害我了?
盼盼心头一紧,继而反倒松了口气,她总觉得这一切灾难都与那幅画像有关。相似得令人惊奇的同一张脸,她年轻,当时觉得有趣,后来细细回想,反而有说不出的诡异不安,比如画像上满布的针痕。
她问过父母,她最像谁?
孙法贞说:“女儿当然像妈妈了。”
金若望公平些,说:“我想是当年你妈怀你时,我们深深相爱,并且切切盼望你的降临能缓和你外公外婆的偏见,所以老天爷赐给我们一个瓷娃娃般的漂亮女儿。我给你取‘盼盼’
之名,也就是为了这样的缘由。”
盼盼早熟悉父母当年的窘境,真是因为她的出生讨了外公外婆和一班亲戚的欢心,既舍不得她,又有人在一旁帮腔,孙家两老才接纳了这一对胆大妄为的夫妻。也因如此,从小盼盼就特别得父母疼爱,两个弟弟还吃过醋呢!
盼盼考虑了一下,给孙法恭通电话:“舅舅,您正忙吗?”
“盼盼,怎么打电话到公司里来了?”
孙法恭注意到在一旁观看研究员实验新开发的削胡刀的卓允笙,头微微抬起。
“盼盼,你还好吗?”
“我很好。舅舅,您一定知道何夫人去世的消息,真像报上写的,突然的死亡?”
“也不算突然,因为那种病不易诊断出来,也就无法事先预防治疗。”孙法恭顿了顿,又说:“我一直没告诉你,秦雨樵和秦雨萱都到我住处找过你。”
“不,我不想再见他们。”
“我知道,所以我没理他们。但依我看,秦雨樵也许有企图,秦雨萱则似乎真有话想对你说明。”
“说什么呢?何夫人那样的人,只怕她的儿女都不了解她的思想内容。”
“高处不胜寒。其实她也很了不起,商界的传奇女性,明天我将代表总裁上秦家上香。
盼盼,你也别再烦恼了。我还有事,晚上再打给你。”
“好。舅舅再见!”
孙法恭收了线,迎上卓允笙揣测的目光。
“抱歉,你们继续。”
他只是做例行的旁观,所以才无顾忌的和盼盼话旧。
卓允笙却受了影响,没办法当作没这回事,甚至无法专心在眼前的工作上,一个钟头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如释重负的往椅背一靠,拿出珍藏的相片。
明眸皓齿今何在?返乡彼此无消息。这鬼丫头也真狠,丝毫人情不顾,就这样断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