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威严的女声穿进来:“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
“妈!”雨晨立刻又变成斗败的公鸡。
何玉姬厉声道:“你有脸在背后批评我,就没胆子滚出这个家。没有我,你有得吃、喝、穿、住吗?忘恩负义的东西。”
霎时之间,盼盼由悲愤转为错愕,难道这女当家也是假的吗?
这是怎么了?她的小小世界究竟还出了多少她不知道的差错?
何玉姬转向她。
“你跟我来!”说完先自走了开去,自信盼盼非跟来不可。
盼盼依旧痛心,想跑回家痛哭一场,忘了这一切,忘记这里每一个人,但有太多的疑惑促使她的理性抬头,茫然的尾随较有说服力的何玉姬,来到二楼最末一间房,雨晨未曾介绍的秘室前。
何玉姬打开门。“你进去等一会,我去拿件东西。”
“好暗啊!”
何玉姬双掌一拍,灯随即亮了。
盼盼只在书上看过有这种灯,好奇的走进去,手一拍,暗了,再一拍,灯又亮了,沉重的心情因新奇的事物而略为转移。
“这种灯好像会听话……”
盼盼回首,发现外面根本没人,门早关上了。好在她生性潇洒,凡事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独处于空旷的大房间里并不觉害怕,反而可以平复她的情绪,稍为冷静一下。
房里有一张长沙发,她不知是新添的,心神疲惫之下如见救星,让自己投入软软的温柔怀抱里,什么也不想。
迷迷蒙蒙中,眼皮渐渐沉重,不断告诉自己:要自重,在别人家不可以睡。奈何刚才受了刺激,此刻突然静得落针可闻,两相交加,愈发让人精神紧张,有股风雨欲来的预象,下意识的想储备精力,何况何玉姬一直不来,心想睡一下应该没关系,只睡一下、只睡一下……这一睡睡到太阳落山,迷糊中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因而惊醒过来。盼盼转动眼珠子,奇怪何夫人来了又走了吗?
拢拢垂肩的秀发,整理一下衣裙,她走到门前,才发现门锁住了,而且是由外面锁上的,急拍房门:“来人哪,把我放出去!”
“救命啊──”
喊了一声又一声,音量提高到尖叫的程度,门却是文风不动,也听不见外面有任何声响,不由得她心头怔忡不安,再强的定力这时也胆怯了,对未知的、没有头绪的、无法掌握的前景,教她全身淌冷汗,既惊且惧。
惶恐中看见旁边有另一扇门,她忙冲进去,怔住了,是一间很雅致的盥洗室,显然这原是一个套间睡房……一时那想得那么多,只得又跑出来大叫。
“快放我出去!我要告你们妨碍自由……”
直到口干了,声音沙哑了,还是没有人来,她终于明白她是被何夫人有意的骗进秘室,关闭起来。但是为了什么?她得罪她了吗?今天第一次见面,谈不上有过节,即使有,一个女强人岂曾在乎这点小事,何况根本没有;那是为了雨晨吗?
她还记得何夫人中午待她多好,面容和蔼,言语亲切,当她女儿一样看待,连雨晨都讶异母亲的慈祥,怎么她也说变就变?
因为她撞见雨晨是同性恋的真相,何夫人怕她说出去?
雨晨真是同性恋?!
这念头使她心痛得几乎忘了眼前的困境,沉溺在被骗的感伤和美梦易碎的哀恸之中,难以自己。
他的爱是假的!他爱的是男人!
不想爱她,当初为何接近她?为何接受她?为何温柔相待?为何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一个有良心的人真能伪装到这种程度?
卓允笙问过二次:“他亲过你没有?”
卓允笙说:“看人光看外表,你毕竟还不成熟。一对恋人,真如你说的那般相爱,不可能只满足于拉拉手或亲亲面颊,中学生都没有这么老实,你长个脑袋是干什么用的?”
盼盼如今想来,如遭电击,浑身无力的倒在沙发上,禁不住颤抖,良久,发出一种悲恸的呻吟:“是的,雨晨只拉过我的手、轻轻亲我的脸,但我当他是爱到极点对我表示尊重,他是爱我的啊!”
他说过爱你吗?
“我爱你”三个字你听过吗?
盼盼被驳倒了,难再安慰自己,无以自欺欺人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是我活该受的吗?不,不,我是从不想失恋,我一直是很认真,……她哭了一会,面容显得更苍白,失去精神的憔悴,声音低弱,突然觉得人生无味,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她的脆弱像水泡浮出海面,无助得像个孩子。初恋的甜蜜被涂上丑恶的色彩,她潇洒不起来,不能安之若秦,因为这不是她要的,她需要一个理由。
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呆坐许久许久,盼盼才渐惭的恢复了知觉,也才意识到受了多么大的欺辱。
她清纯的心灵怎么也料不到世上有这样的事。
世间有许多恶人她是知道,却没想到有钱有势的人真要欺负人是如此残酷绝顶,教你防不胜防,光有聪明是不够的。
她原不是怕事受欺的一类,只因初履社会,第一次遇上心仪的男子,就这么一头栽下去,轻易给了人可乘之机,虽然还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欺负她,一旦梦碎清醒过来,智慧之光照暖她的心、点亮她的眸,头件事便想出去。
盼盼打起精神站起来走动,门依然锁紧,使劲拍门及喊叫也唤不来救兵,不免心惊:莫非他们全家人都出去了?那我怎么办?没有吃的……不想还好,愈想愈饿,胃开始觉得难受。
拉开厚重的窗帘,月光洒了进来,盼盼依稀记起是中秋节了,杀风景的是漂亮的落地窗也被人用铁悍封死,再也打不开了。
“怎么办?怎么办?”
盼盼束手无策,除了让自己在椅上休息减轻饥饿感,是再也没有办法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头,看到对面椅上有一幅画。她的生活环境没有教会她热爱艺术,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整个空洞的大房间的墙壁上就这么一幅画。
“好大的人物像!”
她慢慢走近,对上画中女子那张脸,目瞪口呆,脱口喊了起来:“是我呀!是我的画像。”
一阵惊讶过后,立即发现不是。
画中女郎虽然和她差不多年纪,但发型古雅,身着一袭复古式样的真丝旗袍,一双瞳仁翦秋水,仿佛会随着看画的人而转动,妩媚中带有三分不经世故的天真,教人见了忍不住想亲近她、保护她。
盼盼记不起自己留过长发,更没穿过那么高级的衣服,但是那张脸,简直是从盼盼脸上抄下来的,十分中像了八、九分。
“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问“她”,“她”含笑不语。
打量那不合时宜的装扮,盼盼有感而发:“难道你便是何夫人口中的高中同学?”
何夫人看起来还算年轻,但也该有六十五、六岁了,画中人若真是有其人,也该是那个岁数,做盼盼的祖母都做得过了。但盼盼知道不是。她父亲金若望是位孤儿,所以才遭孙家阻止不许和孙法贞交往,因此不可能是父亲这边的亲长,若论孙氏大族,更从未听闻有这样一个美人儿。
“你不是我的什么人,怎么和我有同样的脸?”
想被头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相信前人所是:这世上有三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报上不也刊过,有人和一位通缉犯长得太像,因而被捉进警局,惹来无妄之灾。看来模样相像的人还真是有的。
“虽然吓了一跳,可也有趣得很。”
盼盼忧愁的脸上现出了笑意,伸手抚摸油画,突然“哎哟”一声喊,摸到许许多多的针洞,定神一看,整幅画都有。
“干嘛呀?练飞镖吗?”
这已非盼盼所能思考的范围了。
***
昏昏沉沉中仿佛过了好几天,胃壁厮磨的痛苦使她再也没力气向画像看上一眼。她需要食物,她渴望来一顿牛排大餐,要不然一笼小笼包也成……不,不,只要有一片面包,她就心满意足了。
然后她真的得到了,比她希望的更好,是一卓满汉全席,她抓起一大块肉就咬──在昏迷后的梦境里。
***
什么声音这么吵?
是谁在呼唤?是谁呀?为何不让我安静一下?
拜托你别再唤我了,我怕听多情的呼唤声,代价太高,我承受不起。
请别再呼唤我,请别再叫唤我,我再也不要了,不要……,不要了,……***
“大夫,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梦呓而已。”
“她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我已经给她打了两支营养针,你不要担心。”
秦雨樵在头等病房中,一时焦急,一时又感无限幸福。
他活到二十九岁,最令他看重的女人是母亲何玉姬,而能使他神魂颠倒的女子却是母亲秘室中的“美人”。
第一次进去是为了好奇,谁知从此魂牵梦萦,寤寐难忘,痴心妄想便是见一见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