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想这个。”她望他。“不能把婚事缓一缓吗?雪钗不适合早婚。”
“婚姻会使人成长成熟,别替她操心了。”
花灵当惯了雪钗的听众,她怕的倒不是雪钗婚后的好坏,好歹有父母作后盾,强她甚多,担心的是她又像今天一样,每遇不如意就跑来“倒垃圾”。
果然,订婚时她又有一肚子不满:“可恶的王梁!居然说我皮肤不够白,不配红宝石,作主替我选了蓝宝石,可是我喜欢的是红宝石啊!”
王家下聘媳妇,除了钻戒,公婆会送媳妇一套价值不菲的宝石首饰。大嫂于纤纤当年挑中祖母绿,她说神秘的绿,最能颠倒众生。王栋则说肤色白净的女性最能彰显上等红宝石那种纯净的、鲜润的美,心知他在夸她,于是花灵选了红宝石。
“你可以换的。”花灵不懂这有何好气的。“世界公认的四大珍贵宝石:钻石、红宝石、蓝宝石和祖母绿︵绿宝石︶,各有各的美,爸妈说过随你挑,何必跟王梁生气呢?”
“你不明白吗?我气的是他居然嫌我不够白。”
“那就少晒一点太阳,你本来很白的。”
“可是,你选了红宝石,大嫂挑去翡翠,我妈答应给我一套钻饰,我不就只剩蓝宝石可挑了嘛!”
“大嫂那套是祖母绿,不是翡翠。”王栋突然开口。
“不是一样。”
“差多了。翡翠是玉的一种,属辉玉,又称作硬玉,含铬所形成的绿色硬玉便是翡翠。
祖母绿是矿石,属于绿柱石系列,埃及艳后最喜欢祖母绿了。”王栋侃侃而谈。“外公喜欢收集玉,我曾听他解释过。最简单的识别方法就是买卖翡翠跟买卖玉一样,一块一块的出售,祖母绿则和钻石一样以克拉为计算单位。”
花灵的脸上泛起一阵喜悦的光彩,对雪钗说:“既然绿宝石来历非凡,你也选租母绿好了。”
“我不要跟大嫂一样,何况我向来不爱绿色。”
“那就换红宝石好了。”
雪钗将手臂与花灵的手臂并在一起细看,轻叫:“真的你比较白耶!难怪王梁会说我不配红宝石,都怪你啦,鼓励我嫁给他,如今我才发觉他那人挑剔得要命。”
“现在悔婚还来得及。”王栋说。
“那怎么行?”
“是你亲口说要嫁王梁,你可要记清楚,日后可不能又跑来埋怨花灵。”
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雪钗私下臭骂王栋:“搞艺术的就是这点臭脾气讨人厌,一点也不懂得做人。真不懂你怎受得了他!”王栋则对花灵皱眉:“人家冤枉你也不晓得反抗,太缺乏自卫观念了吧!”
花灵累得摊手摊脚,偏又接到赖亚航不死心的电话。
为什么要逼我呢?花灵不禁对赖亚航生出厌恶之心。
她不等他说完,便不客气的斥道:“请你适可而止吧!我绝不会出去见你,再听你胡说八道!”
“为何你不肯面对现实?你母亲是李云雀,夏池夫人为女儿取名岳花灵。这会只是巧合吗?”
“我只能说天下事无奇不有,证明不了什么。”
“花灵,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有预感,你和夏池夫人生得太相像了。”
赖亚航再诚恳的口吻也感动不了岳花灵。
“我母亲早就死了,在户籍上她已是不存在的人,你教我如何相信你?就算夏池夫人也叫李云雀,长得跟我一模一样,那也是另外一个人,与我无关。”
“等等!请你不要挂断。”赖亚航急道:“是不是你在恨着你母亲?由雪钗口中,我多少了解你一点:你对于不喜欢的人,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可是,花灵,她是你的亲生妈妈,根据她给我的资料和我在台湾所做的调查,我确定你就是夏池夫人的女儿。承认吧,花灵,你在恨着自己的母亲!”赖亚航故意刺激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对于从来就不存在的人,何来的爱或恨?赖先生,请你以后别再来扰乱我的心,我早已接受自己无父无母的命运。在我心里,他们都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复活了。”
“花灵,……”
无耻的骗子!花灵挂了电话,心里很气,他还以为能像头一次趁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骗得她心神摇荡吗?
如果夏池夫人真如赖亚航所言,她的生活一定过得很富足,怎可能把女儿丢在台湾?即使有苦衷,也应该在十多年前嫁与法国皮制业大亨夏池先生时就有能力回台寻找,又怎会拖到今天?由此可见“夏池夫人”乃出自赖亚航的一片谎言。
“现代花花公子追女孩于的花招愈翻愈新奇,连死人都可以说活。”花灵想通了,声音中也有了笑意,对上天大叹世风日下。
“是谁想追我太太?”
“雪钗的一个朋友,我不理他,他竟然编出一套我妈妈变成法国名流的故事想骗我,真是太可恶了。”
“听起来。他脑筋很不错的样子。”
“可惜用错地方了。”
夫妻同笑赖亚航。
然则在数日后,花灵去学校前习惯翻一下报纸的艺文版,蓦然被上面刊载的一则消息给震住了。
芭蕾舞林中的巨木云雀.夏池夫人随团首度来华献艺花灵的耳朵如同跑进蚊虻的鸣声似的,细微但直钻脑门,一时心神低迷得几乎昏厥。
只是巧合!绝对是巧合!
花露丢下报纸出门上课去了。跟往常一样,面对不愿承认、不愿接纳的事,她一概拒绝相信,置之脑外。
上完两堂课,宋问来学校接她,居然谈起那件事:“我吓了一跳,世上竟有跟你长得那么像的人。你有没有看到云雀.夏池夫人年轻时的舞台剧照?你若也穿上芭蕾舞衣,两人简直是双胞胎。”
“我最讨厌跳舞的人了。”
“你讨厌芭蕾舞?”
“不只是芭蕾舞,所有的舞蹈我都讨厌,那会使我联想到我母亲,她抛弃了我。”
“我很抱歉,花灵。”
“不是你的错,只是以后我们别再谈跳舞的事了。”
“你从来不去观赏舞者的舞姿吗?”
“嗯,不管是杂志上或电视上有关跳舞的消息、镜头,我都不爱看,当然更不会花钱买票去剧院观舞。”
“有点偏激哦!”
“也许有一点。”花灵的眼睛澄澈得如一湖静水,看不出喜怒。“不过,我觉得解释为逃避现实比较恰当,不这样做的话,我怕我会受不了事实的打击。做妈妈的为了跳舞抛下亲生女儿,从此失踪,无论如何都难教女儿心平气和。”
“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呢?”
“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中华民国的户籍上已无这个人。”
宋问看不透迎向他的目光,遂不再问了。
两人在校园中漫步时,就是花灵最感快乐的时光。
她对宋问并无所求,宋问对她也十分克制,顶多牵牵她的小手,不敢再亲吻她。即便只是如此,她的心也要受罪恶感折磨着,担心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这是一个背夫偷情的女人呢!”其实谁也不来注意他们。
花灵爱极了宋问对她微笑,还有关爱的眼神,这些细微的动作中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教她尽情享受着被尊重、被疼惜的痛快感,这是花灵孩童时代最欠缺的爱,再也顾不得惶惶恐恐的一颗心,紧紧捉住此刻的幸福。
然而,当她恍惚陷人沉思之中,或是在罪恶的噩梦里面,那位对她热烈拥抱,不时发出爽快笑声的男人,突然改变了脸相,气得咬牙切齿:“混蛋!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他对她疯狂地嘶叫,两眼喷血,用恨不能活生生将她掐死的力量对她拳打脚踢:“下流!娼妓!我才不相信你们之间没有暧昧,……”猛然一脚踢中她的下腹。
“啊!”的一声,她从昏骇中惊醒过来,一脸的潮湿。
眼前是王栋关怀而疑问的眼:“怎么回事?你叫得好大声。”他用手揩干她的脸。“还掉眼泪哩!”
“我作噩梦,现在没事了。”她机械性的回答,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幸好只是梦!“你睡吧!”
“我抱着你,噩梦就不敢来啦!”王栋笑拥住她,作画和玩雕像的手臂温暖而且有力。
“阿栋!”
“嗯?”
“没什么,你睡吧!”她还是说不出口。
虽然如此,她仍然常忍不住的思念宋问,两人说好没事不要打电话,花灵更是对电话谈情没有好感,唯有互相望着对方的脸,方能稍解情思。
不管快乐与否,日子总是要过的。
※※※
雪钗的婚期逼近,亲自送来请帖。
“好烦哦!没想到结个婚这么麻烦。”
“口是心非,看你酒涡都笑出来了。”花灵取笑地。
“新鲜嘛,人家第一次结婚,兴奋是难免的。”
“你也不忌讳点,什么第一次,莫非你还要第二次?”
“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你这种稀有动物,结两次婚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拜托!雪钗,结婚前不要讲不吉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