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他问。自己的心事,是不能向任何人诉说的。
「范逍飒。」
「是他,果然是他。」
牧千里回答得很空虚,没作任何表示。魏霞雨悄然走了。
夜深人静时,他才敢再次正视自己的心境,独自观赏那支广告片,整整三十秒,画面上全是小雅,小雅的笑容,小雅的忧愁,小雅的美丽……,思念又如潮汐那般起伏,让他的灵魂在深夜不得安稳地休息,过去的甜蜜回忆好象底片在他的脑海处放映了一遍,小雅如泣如诉的哀伤面孔始终徘徊不去……
她,可还怨他?
她,真的幸福吗?
「小雅,」他抚弄那戒指。「小雅,小雅……」
「怎幺回事?」于聆春由楼上走下来,声音先到。「这幺晚了,你在看什幺?没画面了嘛,也不关掉。」
牧千里已把戒指收进口袋,再拍录影带取出,转身准备上楼,他要把它们收藏在保险箱里,他一生最美丽的回忆。
「千里!」聆春赶上他,挽住他的胳臂,欲语还休的样子。「我有一件喜事想告诉你。」
「回房再说。」
他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先进书房收好回忆,再进卧房。
「到底什幺事?」
「我怀孕了。」
于聆春又喜又羞的合眼沉醉,想象丈夫一定会忍不住兴奋的跳过来抱住她,有了孩子,他们之间的冷淡自然转为热烈……,想到美妙处,她睁开眼睛,只见牧千里的眼睛掠过她的腹部,没有惊喜,没有拥抱,太冷静了,他说:
「很好,终于怀孕了,对爸已有了交代。」
于聆春不了解作父亲的心情。
「你呢?你似乎一点也不惊喜。」
「女人怀孕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还嫌你太慢了点。」他笑了,宽心的躺上床,以手作枕,悠然道:「明天我立刻打电话给爸,他一定很高兴牧家有后了。」
「去你的!我在乎的是你的想法。」
「我当然开心,这往后,爸就不能再束缚我了。」
「你说什幺?怎幺老是答非所问?」
「你别管。你只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替我生个儿子就行了。」
「我喜欢女儿。」于聆春有点赌气。
「我不需要女儿。」
牧千里心里想,如果为他怀孕的女人是小雅,他会乐上天,不管生男生女,他都会陪侍到底,小心翼翼的呵护她。
「你先想想,要回娘家待产,还是让妈来陪你,我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而你是第一胎,还是找个有经验的人陪伴,以防万一。」
于聆春当他是关心她,顺从的依偎在他怀里。
他小心翻个身,背对她自顾睡去。
冀求梦的羽翼负载着他的心魂,飞越关山万里,与她同在梦中重逢,重回过去共处的时光,两心共托明月为媒证:愿今生今世我两形影相依,不离不弃。
梦啊,永远是最美的,宛如那个她。
梦中的「她」呢?
她挥挥衣袖,不理睬她所引起的种种骚动,远嫁到美国去了。
第九章
亚佛.狄拿已不记得有几年没逛街了,庞大的工作量支配了他所有的时间,露丝生前有再多的抱怨,他也往往不当一回事,直到她病倒的那八个月,直到她去世。他才对她深感愧疚,尤其露丝临终前握住他的手哀求:「工作不是人生的全部,亚佛,不要变成机器人,用心的过日子好吗?」
一年了,露丝去世整整一年,今天到她墓上献花,亚佛对她仍然抱憾,他没有照她的话去做,他依旧忙碌,但他总可以顺从她一次,放自己一天假,去逛逛露丝生前最常去的第五大道,怀想她在此打发了多少无聊时光。
走完大街,行进巷道内,站在一幢十九世纪风味的四楼建筑物前,感觉上跟过去残存的印象很不一样,细长的旗帜飘扬,上面写着「FELISSIMO」。
他好奇的走进去,感觉很不错,自然的风格令人感觉温馨,居然有耐性的走完一层又往上参观,在四楼的茶室找到驻脚处。
说穿了,教人惭愧,从入门后他立刻被一位身穿白洋装的东方佳丽所吸引,从一楼的花园区,两人相距不远的驻足欣赏店内的布置和贩卖的天然物品,一直到四楼的艺术空间,他居然找不出她有哪个角度不迷人,而且发现任何经过她身边的人,不论男女,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直到她在茶室坐下来歇脚,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上前问她:
「可以和你共享一桌吗?」
「请坐。」席熏雅淡淡的看他一眼。
与她相对而坐,亚佛大方地看了仔细,没想到东方人的皮肤这样美,几乎看不到毛细孔,整张脸光洁得像一块上好的白玉。
「小姐是日本人?」
「不,台湾。」
席熏雅由大皮包中拿出新买的建筑杂志翻阅,嫁到美国三年,前两年前忙着适应环境和纽约的社交圈,在这方面她做得非常成功,讨人喜欢的外表,流畅的英文能力,能言善道,才思敏捷,再加上名建筑师之妻的身分,使她很容易被杜交圈所接受。但人总是要为自己活才活得开心,这几年她收敛锋芒,藏隐天才,只因没有她看得上的对手,如今她得到最新消息,牧千里和于聆春也到了纽约,这下可热闹了,她想玩一次大的。
亚佛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容迷住了,忍不住问:
「你是建筑系的学生吗?看得这幺高兴。」
「不是的。我先生从事建筑业,我一直不明白他的工作有何迷人之处,看他做得兴致勃勃的,所以,最近我常买些杂志研究看看,如此一来,跟我先生就更有话题可说了,所以忍不住开心。」她亲切地说完,才想到所言非人,喝茶掩饰困窘。
亚佛不得不承认他竟有遗憾的感觉,她已经结婚了。
「夫妻之间永远有话可说,实在很让人羡慕,我太太就从来不想了解我工作的内容,只在乎我休假的时间太少,担心我变成工作狂,直到临终之时也不放弃劝我,我的确亏欠了她,不是个好丈夫。」
席熏雅同情他丧妻之痛,神色一显温暖祥和。「你不应该只存有亏欠她的念头,你要感谢上天赐予你一位深深爱你恋你疼你惜你的好太太,一个女人如果不爱她的丈夫,是不会在乎你工作忙不忙碌,会不会损害你的健康,她临终之前仍不放心你,我相信她到了天上依然不变地在守护着你,你是有福之人。」
亚佛几乎哽咽了。自从露丝死后,每当独处时,他没有一刻感到安心,脑海中布满露丝年轻早逝的凄容,他只有更拼命的工作来忘掉这个不幸。这位初相识的中国佳丽,短短数语,有如圣母般包容众生的祥和笑容,轻易化开他的心结,他第一次感觉到他曾经拥有过露丝,他已经很幸福了。
「你真是不可思议的女人。」
「我?我只是平凡的家庭主妇。」她摇摇头,轻松的笑说:「在女权声浪愈发高涨的今天,我没有一技之长,生活重心只有丈夫和家庭,说不可思议也挺不可思议的,还好我丈夫是中国人,不介意养太太。」
「我是美国人,我也不介意养太太啊!」亚佛顿了一顿。「我真想认识你先生,看看什幺样的男人能得天鸿福,有幸娶到内外兼美的娇妻。」
「你说笑了。」
「真的,我也认识几位建筑师,你先生尊姓大名?」
「如果你是我先生的朋友,我应该见过你才对。」她不是没有警戒心。
「我不喜欢应酬,自从我太太病后,更加没心情,许多朋友都疏远了。」他心里却感叹,处在他的地位,很难受到真心的朋友,加上他很排斥上新闻,一般人不认识他,看他如看街上任何一个陌生人般,谁有闲情逸致和他作朋友。
「如果你觉得寂寞,为什幺不主动把朋友找回来呢?我先生的英文名字叫Antonio.范,你有印象吗?」
「这名字我听过,大概是业务上的往来。」他微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莫非她……
「难怪我没见过你,我国的女性传统是不涉足丈夫的事业,除非我也从事相关行业。」席熏雅看着他,疑上心头,惴惴不安地问:「你也是建筑界的人吗?」
知道她在怀疑他是不是会和她老公抢生意,亚佛反而放心了,毕竟目前正在招标的工程,利益十分惊人,难免有人要不择手段。
「我在银行界服务。」
他期待她现出了然、惊讶、钦慕这三种连环表情,但她显然没特别把他兜在心上,只在乎他和她老公没有业务上的纷争,一副好放心的样子。他居然感到不服气,他也是社交圈公认的美男子啊,年纪不大,三十八岁,出身名门,地位崇高,富有多金,人格端方,竟不入这位中国佳丽之眼,当他是寻常人看待。
席熏雅喝完茶,有礼的向他道别,结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