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身上披风为秋练雪披上,柔声说道:“留下我的羽翼,希望终有一天,它能给你力量,带你飞越高山沙漠,来到我的身边。”
秋练雪避开他深情的眼眸,黯然言道:“忘了我吧!娶朵娜为妻,让她和你一起守护你的族人,我俩只是露水姻缘,今朝太阳升起,一切化为乌有。”
“我的朱雀,你不相信一夜也能成为永恒吗?”舒翰鹰伸手轻抚着她的面颊,柔声说道:“舒翰鹰在天山南麓等你,直到天山成为平地,直到塔克拉玛干沙漠成为大海,我的心,永远不变。”
“世上没有永恒可言。”秋练雪僵硬地别开脸。“世事会变,人心会变。舒翰鹰,忘了我,忘记你的誓言,过属于你和朵娜的日子。”
凝视着她,他眼中是无比温柔的神色。
“不管你如何想,昨夜已在我心中成为永恒。舒翰鹰直到生命终了,都不会忘记我们曾经心灵相通的那一刻。”他亲吻她的面颊,柔声说道:“别了,我的爱。好好保重自己,别让我在天的另一角为你担心。”他说完猛然转身,迈开大步离去。
“天空之子,等等我们啊!”朵娜踩着小步伐追了上去,临去之时,还特意回头望了秋练雪一眼,眼中是胜利的神采。
秋练雪静立当场,凝望着舒翰鹰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动也不动,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落日余晖中。
“朱雀,回分堂吧。”殷五温和地说道。
“嗯。”秋练雪应了一声,缓缓转身而行。
殷五望着她挺直离去的背影,突然转头对静立一旁的同伴说道:“留下我的羽翼,喀什族人的表达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接着又说:“直到天山成为平地,直到塔克拉玛干沙漠成为大海……这几句和汉朝乐府诗‘上邪’中的‘山无陵,江水力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有异曲同工之妙。种族虽异,心情却是相同的,就是不知道我们性冷若雪的朱雀堂主愿不愿意珍惜这份心情了。”
第七章
“堂主您老人家总算回来了!虽然殷五堂主说您安全无虞,可是属下和其他兄弟们都为您担心。”第一个出迎的是赵香主,开口就是一串话。“还有,堂主您的妹妹无念姑娘担忧您的安危,特地跑了一趟,那么文弱的姑娘来回奔波了一大段路,也真难为她了……”
“无念?她怎么会到此处来?”秋练雪于淡漠疲惫之外,终于有了别的表情,她诧异地问道。
“这就要问您身后的那位了。”赵香主朝她身后努了努嘴,随即垂手肃立。
秋练雪一转身,发觉一名男子早已静静立在她身后,衣袍一尘不染,姿容刚毅冷漠——正是她的同门师兄、也是掌刑罚的玄武堂主李寒衣。
“随我来。”李寒衣淡淡地说道,转身便往房里走去。
秋练雪知道师兄要私下盘问她这几日发生的事,以及她为何要迷昏门主。李寒衣虽是她同门师兄,但性子严峻,掌刑罚从不宽贷。
秋练雪随李寒衣走人房中,两人都是寡言之人,十年来私下交谈不超过百句,此时师兄妹两人独对,沉默了半晌,谁也没开口。
寒衣师兄房间如此整洁,倒和他严峻的性子相符。秋练雪静静环视房内布置,心道。
她虽和李寒衣同门十年,倒是第一次进人他的房间。
蓦然想起舒翰鹰为她搭的那间小草茅,他那潇洒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你们汉人有个皇帝,说是‘金屋藏娇’,我只能‘草茅藏雀’……”
她紧皱秀眉,努力想将舒翰鹰的声音赶出脑外,冷艳容颜却不自禁地浮现黯然神色。
李寒衣静静审视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开口:“练雪,你私赴搏命崖之约,违反纪律,理当受罚,但是门主极力为你说情……”
秋练雪听说门主为她说情,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若是以往,必定心头暖意横生,倾慕更甚,此刻,却是只有感激之意,毫无爱念之情。不过短短十天,却让她心情沧海桑田,不复以往,教她如何不感慨呢?
“……但是你身为堂主,知法犯法,重罚可免,轻责难逃,所以我决定暂时革去你堂主一职,罚你闭门思过。练雪师妹,你当切记,天易门不是逞当下之勇,为所欲为的江湖草寨,以纪律约束行动,才能确保同伴的安全,你逞一时之勇,代门主出战,结果只会令敌人得逞,亲友痛心。”
听到师兄的严正言辞,秋练雪不禁心下惭愧,额生冷汗。
若当天她真不幸死在秃鹫手下,不但会令门主伤痛自责,无念和娘亲不知会如何伤心。
想到秋无念,她抬眼望向李寒衣,担心地问道:“寒衣师兄,听说无念为了我来到金陵,她乃文弱之身,不懂武艺,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可有损伤?”
“她毫发无伤,只是疲累过度,回翰林府调养几天后应当没事。”李寒衣语气淡然,但平日冷漠的狭长俊眸闪过一丝暖意。
秋练雪见师兄如此神情,有些诧异,心中暗道:难道在这十天之中,寒衣师兄和无念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使他一改平日冷漠眼神。
她和李寒衣虽男女有别,但性情相近,都是冷僻不亲近人,沉静寡言,所以她马上捕捉到他眼中罕见的暖意。
只见李寒衣沉静地说道:“练雪,你身上重伤未愈,无念姑娘既已回翰林府,你也不妨回去……”
“不了,我留在此地即可。”秋练雪突兀地打断李寒衣的提议,自己也是心下一怔,她并没有留在此的理由啊!
李寒衣望了她一眼,语带深意地说道:“看来,这几天我们两人都有些许改变。”
“是吗?”秋练雪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改变只是一时的,等她伤养好了,心情平复,她的生命将回到常轨,她仍然是那个对枭帮贼子杀无赦的秋练雪。
在金陵的十天,和舒翰鹰共处的十天——将如同从来没发生过一般。秋练雪如此坚信着。
抬首望出窗外,夜已沉,皎洁明月高悬,清冷夜风飕飕地吹,她突然觉得凉意满身,是伤体未愈的缘故吗?
这是她和舒翰鹰相遇的第十夜,舒翰鹰的离去,带走了她生命中的热情。
他们,还有再相见的一日吗?
※ ※ ※
当作从来没发生过,可能吗?
秋练雪娇躯倚着庭院内的水槽,玉容苍白,张口不住地干呕,胃中翻搅,满溢酸意。
她伸袖拭干唇边酸水,美丽的红唇绽出苦涩的笑。
难道是天意吗?她这三个月来努力地将舒翰鹰的身影从心中拔除,他的种子却已在她腹中生长。
“明儿个去药铺请大夫配帖打胎的汤药吧!”她冷静地对自己说道。
她既已决意将舒翰鹰赶出自己的生命,就不能留下属于他的任何东西,包括那件披风——包括她腹中的小生命。
第二天,秋练雪起了个大早,她将舒翰鹰的藏青披风叠好放在桌上,头脑里异常清晰冷静。
“等从药铺回来,就将它烧了。”她坚决的自语,柔荑却轻抚着沾着尘土的披风,指尖有些不舍的在布面上游移着,突地,紧握成拳。
秋练雪紧抿着唇,猛地转身踏出房门,只留下青色披风黯然的躺在桌面。
她缓步在街上走着,脚步稳定,脑中冷晰,眼中所见行人街景恍若无生命,空有影像而毫无感觉,耳边听见街上孩童嬉闹,却仿佛未闻。
她感觉心中空荡,脚下魂不守舍,渐渐地,失去了方向,渐行渐远,不知到了何处。
等她猛然觉醒,神思回心,举目四望时,却又为眼前景象心神激荡——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信步走到了舒翰鹰为她搭建的草茅前。
秋练雪手轻抚着草茅的木梁,指尖轻轻滑过一根根扎得紧实的茅草墙壁,这草墙上的每一根茅草,都经过舒翰鹰修长的手指,都含着他真挚的爱意。
她从怀中掏出火摺子,欲将这存着不该有的回忆的草茅一把火给烧了,就如同她决定打掉腹中的胎儿一般。
持着火摺的手,慢慢靠近茅墙,跳跃的火舌凑近了茅墙最外缘的几根草头。
慢慢地,火光在茅草头上闪耀着……
蓦地,深情的歌声在她耳边响起。
秋练雪反射性地伸手灭掉了火摺,转头四望——草茅附近不见半个人影。
她仍可以清楚听见舒翰鹰的歌声,深情真挚,来自她的心中。
她仿佛听见舒翰鹰豪迈的高歌、感伤的低唱、嘲讽的言语:“我是喀什族的舒翰鹰,而你,是属于哪里的秋练雪呢?”“你们汉人真是奇怪……”
她仿佛看见舒翰鹰仰头大口大口灌酒的豪态,看见他听“孔明计渡汉水”时爽快的笑容,看到他湛蓝眼眸闪着笑意……
她的肌肤仍记得他身上温暖的热力,记得他的唇温柔的亲吻;她仍记得那双天空色的温柔眼眸,如何深情地睇凝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