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凤书赶忙将茶水钱放在桌上,起身欲离开,说巧不巧,那大汉也在此时站起身来,两人倏地打了个照面。梅凤书不自禁的倒退了一步!
吓!好高大的身量!
梅凤书也有一般人身高,视线却只及他胸膛,衣襟间隐约露出结实的胸膛。她抬脸向上望去,想看清楚他的容貌
“世上竟有如此奇伟男子……”梅凤书怔怔地望着站在她眼前的魁梧男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见他身高九尺,容貌粗犷俊伟,满布风霜尘土的衣衫下是肌肉纠结的雄健身躯。虎目神光湛湛,极有威势,冷电般的视线往她身上一转,梅凤书心头没来由地一震!
吃惊的不只是她。雷九州凝视眼前的白袍书生,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情。柳眉凤眼、玉面朱唇,轻风吹起白袍,更显玉树临风,闲雅中带三分娇弱。听说中都文人多俊雅,但是再怎么俊雅,终究是男人啊,怎么会生得如此----清丽?!
“你----真是男子么?”黝黑大掌不自觉地探向她的脸庞,轻抚着。
大掌粗茧摩擎着她的如水雷肤,感觉些微刺痛,梅凤书惊惶回过神来,踉跄倒退了两步,细喘着:“你----做什么?!”
雷九州收回手,仍定定的打量着她,审视精光中带着三分疑惑。梅凤书在他炬锐的注视下,一颗心怦怦乱跳,脸颊上仍残留着他大手的热力。
“如此容貌,你真是男人么?”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
“这位大哥也忒糊涂了,女子如何能参加制举呢?”她强自镇定心神,陪笑道。
根据东莞国的律法,女子是不能参加制举考试的,而在这中都会馆住宿的,都是来应举的文人武士。
“这倒也是。”雷九州听她如此说,疑惑的眼神尽去,取而代之的是轻蔑神色。男子汉当以威武雄壮为美,而他眼前这名白袍文土,俊美姻静若处子,削薄的肩、纤细的腰身,不堪一折,简直是----男人的耻辱!
英雄好汉,也是有偏见的。
大嗓门的祝老三插了进来。他瞧瞧梅凤书,啧啧说道:“好俊的书生,细皮嫩肉的……俺这回可是大开眼界了,原来中都文人都是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雷九州听了,嘴角微微扬起。
“你这粗人,胆敢如此言语无礼!”会馆里其他的文人听了,皆面露愠色,纷纷起身直叱。
“说错了吗?瞧这美书生,若非他穿了书生袍,俺当他是醉仙楼的花魁哩!……咦?怎么一个个都怒发冲冠了?”祝老三完全没发觉自己已经与会馆内所有文人为敌。
“梅公子俊雅无俦,乃天人之貌,你这不登大雅之堂的浑人岂能了解!真是以瓦砾之眼观珠玉,不知其美也!”同考场的文人素来景仰梅凤书文才,见他受人言语侮辱,马上挺身而出。
梅凤书听了不禁暗暗苦笑,心中虽然感激从文土出言维护,但是,她的确如祝老三所说 是不男不女啊!女扮男装,自然是“不男不女”了。
“小姐……啊!不对,公子!你没事吧?”冬花在楼上看到这一幕,马上飞奔下楼来,挺身护主。
祝老三又有话说了。“哈!你们这些文人,个个都要婢女陪着,真是窝囊透了!”
“你这粗人不识斯文,让人伺候,才显得出风雅、排场。”一名文土一抖大袖,傲然说道。
沉默静立的雷九州听到此言,浓眉不悦地皱起。
“哼!你们这些文人是手断了、脚残了吗?洗脸穿衣服还要人伺候,真是笑死人了!”
祝老三此言无异火上加油,会馆内众文士哗然,也顾不得“文质彬彬”了,开口骂声不绝:”不识斯文的武夫,岂懂得风花雪月、僮婢侍茶的乐趣!真是中人以下,不可语上!“
“好哇!骂人还用文言文?兄弟们!让这些黄酸书生见识咱们的武艺,上!”
武举人们听祝老三吆喝,纷纷抡拳擦掌,跃跃欲试,显然昨日的校场竞技还打得不够过瘾。
“梅公子,背段东莞法典给这些目无法纪的武人听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王法!”
“对!拳头大就了不起吗?梅公子,我们文士中以你为第一,让他们瞧瞧读书人的骨气!”
愤怒的文士们簇拥着梅凤书上前。被众文士拱出来、身不由己的梅凤书,看见迎面那一群粗壮汉子,个个熊腰虎背、肌肉愤起,只消伸一根指头就能把自己这个假男人推倒,心中不由得慌了!
想闪躲,却让后头激动的文士们一个劲儿地往前推。她只好硬着头皮说点场面话:“咱……咱们读圣贤书,心有……有浩然正气,一身……铮铮傲骨,岂能屈于武力?”
文士们听了,纷纷点头。武举人们听了,指关节扣得喀啦喀啦的响。她说不怕,是假的。
瞥见雷九州负手闻立,恍若无事的模样,她着急地唤道:“这----这位雷兄,武举子们都听兄台你的,你你可想想办法啊!”
雷九州双手环胸,墨黯目光讥嘲的望着她。“你十年寒窗,练就一身深厚的‘浩然正气’,化解这等小事想必不成问题吧?”语含嘲弄。
“这---- ”梅凤书面现难色。这汉子,存心要看她出丑吗?
“各位学子、武举子请息怒、请息怒!”会馆主人出来劝架了。“不管是秀才还是武举人,将来同是一殿之臣,为东莞国尽力,何必自家人争斗呢?”唉!他这会馆招待应考学子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场面!文、武举子打群架,成什么体统!
昨儿个这叫雷九州的汉子在校场上技败群雄,稳当是武壮元了;包打听到礼部探出文状元就是这俊雅青年梅凤书。现下文、武状元却各拥山头,看对方不顺眼,
这----东莞国前途多舛哪!
“打啊!打扁这些斯文无用的书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我辈是东莞未来的栋梁,岂能示弱!”
武举子动手,文土们也不甘示弱,毫无章法的花拳绣腿往武人们身上招呼去了。顷刻间,文弱书生和练家子扭打成一团。瘦弱无力的手揪着武生短打箭衣,马靴踩着书生宽大袍袖,整个中都会馆真是乱、乱、乱,怎么一个乱字了得!
“黄酸书生,吃找一招黑虎偷心!”祝老三陡然间一拳打了过来,把梅凤书吓得花容失色,闭目待毙。
蓦地腰身一紧,她睁眼微觑,发觉自己被雷九州一把搂住腰,旋身问过拳头,真是好险!
可是……他毛茸茸的大手仍握着她的纤腰。感觉到腰上那只手的炙热强健,生平第一次,梅风书如此贴近的感受到男子体魄,不禁心慌意乱。在男女之防甚严的东莞,光是这一搂,加上中都会馆上百人的亲眼目睹,她就得二话不说、认命的嫁给眼前这名粗豪男子。
偷眼瞥见他那肌肉发达的粗壮手臂,和襟衽间微露的可怕黑茸胸毛,梅凤书心下感到万分庆幸:“若嫁给这种粗人,只怕稍有不合,便让他大掌一劈,呜呼哀哉了。”
还好,此刻她是女扮男装,是文才高拔的“梅公子”,而非独处深闺、受东莞礼教约束的“梅姑娘”。
鼻端闻到梅花似的香馥,雷九州马上察觉这股幽香来自他身边的白衣书生。
他不禁皱眉,松开大掌盈握的纤腰,略带嫌恶的将梅凤书轻轻推开。男人居然在衣袍上薰香!真是可耻!他瞥了梅凤书一眼,眼光充满轻蔑不屑。
梅凤书见全场拳腿乱飞,不自禁的回身缩在雷九州身后,嗫嚅道:“这种场面,我的浩然正气不管用了,还是请雷兄您出马吧。”
雷九州回视她一眼,眼光中满是轻视意味。他哈哈一笑,说:“那在下就不遑多让了。”忽然张口,一声暴喝:“统统给我住手!”
雷九州这一吼,如青天霹虏、黑夜奔雷,直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在场众人耳膜疼痛,纷纷举手掩耳,忘了争斗,胆小一点的甚至吓得尿湿了裤档。
梅凤书只觉脑中嗡地一声,顿时失去了知觉。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己经躺在会馆房间的床上。
“小姐,你终于醒来了!”冬花将她扶起.拿了手巾在脸盆里打湿了让她抹脸。“那汉子真是骇人哪,一出声就像平空打了个响雷,整间会馆的人都给吓破胆,小姐你倒楣就站在他身边。”
“冬花,是谁送我回房的?°昏迷中依稀感觉到温热沉稳的肩背将她扛上楼。
”那汉子背你回房的。我说小姐,你虽然女扮男装,终究是秀气人儿,最好不要和那种粗鲁汉子搅和在一起。“
”嗯。“梅凤书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起身一整衣袍,推门而出。
凭栏从二楼走廊俯望,看见楼下空荡荡的。前一刻还群情激动,现在已是鸟兽散,就只见雷九州宽阔的背影独踞一桌饮酒。仿佛背上长了眼似的,雷九州回过头来,视线锁住楼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