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九州见她红了眼眶,似欲落泪,便笑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姑娘神态总是改不了。”
我本女儿身啊!
梅凤书心中柔肠百转,却只能以盈盈眼波凝视着他,低声说道:
“大哥,刑部恐怕会派出追兵,一路上多加小心。”
雷九州听她如此殷殷嘱咐,男儿傲心登起,朗声说道:
“哈!区区东莞小国,岂能困得住我!”
梅凤书瞧见他这副睥睨傲视的神态,心中爱极,恨不得放下一切,随他驰骋而去,然而出口却是催促:
“快走吧,迟了恐又生变。”
雷九州拉着她的手,沉声说道:
“凤弟,今日你为我两肋插刀,他日若有难,为兄即使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
“听来是我便宜些。”梅凤书眨了眨美眸,忍着泪,强自笑道:“两肋插刀未必会死,粉身碎骨却是必死无疑。”
雷九州听了哈哈一笑,翻身上马。
“凤弟,希望你我很快能有再会之日!”
“大哥,珍重啊!”她语带哽咽的扬手。
“叱!”只见雷九州和祝老三扬鞭拍马,胯下坐骑扬蹄绝尘而去,瞬间不见踪影。
梅凤书伫立凝望,风吹起了她身上的书生袍,纤柔如风中白梅,只听见她黯然吟道:
“君逐风云豪气生,妾居墙闱意气沉,素衣莫起风尘叹,柔情似水何处?大哥啊!你我今生还能再聚首么......”
东莞、北境交界处。
马鸣长嘶声处,雷九州跨下黑马昂身扬蹄,猛然停了下来。
“雷哥哥,怎地不赶路了?”祝老三愕然勒马。
“老三,你留下来。”雷九州沉声说道。
“嗄?”
“你潜回东莞,暗中保护梅丞相,若有人欲不利于他,立刻飞鸽传报。”
“俺就知道,你绝不会抛下兄弟不管的。”祝老三咧开了嘴笑道:“何况梅丞相对你情深义重。”
东莞皇宫内。
“梅凤书放走了雷九州?”龙座上的新帝惊诧的直起身子。
“唉,梅丞相怎么做出此等轻妄之事!未免不将皇上您......”满头白发的王尚书不以为然的摇头叹道,言有未竟。
“好个梅凤书!你竟也不遵君命,旧恨加上新仇,等政事上了轨道,看我怎么对付你!”东莞新帝阴沉的说道。
第七章
春风起,秋叶落,光阴似水年年过。
距离和雷九州挥别之日转眼过了一年。这段期间,梅凤书致力于政事,使东莞国人民衣食丰足、学文知礼,虽然终日劳累,却也聊感欣慰,只是偶尔不免对月幽叹,怀思那名远在北方的粗豪男子。
然而,宫廷权谋的魔掌,已渐渐伸向她……
东莞新帝历二年,梅凤书被按上“阴谋造反”的罪名,二度下狱。
“梅凤书,你的诗作中有‘朔风’二字,隐射朝政败坏,是也不是?”
“嗄?”低柔的嗓音透着惊讶,显然不太能相信,居然有人如此解诗,真是奇才!
“这只是一首写景的诗啊。”虽然身陷囹圄,语气仍一如往常的温柔。
“还敢狡辩!给我打!”
大牢内,啪啪的鞭打声凄厉的响起。
“你的诗中处处透露不轨之意,创立梅台诗会,目的就是要聚众谋反,你老实招来,可免受苦刑!”
“我----我为何要承认没做过的事?!”忍着痛楚的低柔语音中,充满了愤慨。
“顽佞不招,来人,上夹棍!”
“啊!”惨叫声在地牢中回响着,令人不忍闻之,就遵守在门口的狱卒,脸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招不招?”
“我……我招……”虚弱的声音,含着欲哭无泪的痛楚。
“在此处画押,待王尚书看过后便会下判决。”
“王……王尚书,是他主审的吗?”虚弱的声音再度惊讶的扬起。王尚书可是功高德勋的朝廷蕾宿,一直对她颇为照顾的啊!
没有回答,碰的一声响,大刺刺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地牢。沉默了几刻钟之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说道:“梅丞相、梅丞相,您老人家没事吧?”
原本守在门口的狱卒,捧了一盆温水,轻手轻脚的阴暗的牢房中,粗长的铁链锁着梅凤书颓然坐倒的身影。清丽如玉的容颜沾满了泥尘,雪白的衣袍上血迹斑斑,平日流盼灵动的秋水明眸,此刻正失神的望着牢房地面。
“梅丞相,您擦把脸吧,虽然不能止痛,至少会舒服-些。”狱卒见平素闲雅俊丽的“美男子”,今日如此落魄神态,不禁心下难过。
梅凤书闻声抬头,苍白丽容虚弱一笑,低声道:“多谢这位大哥。”
狱卒见她此刻如此凄惨难过,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温文有礼,忍不住激动了起来!“我真不明自,梅丞相您是难得的好官哪!为何会受到这种对待?!”
“我也不明白。”梅凤书薄唇微扬,自嘲的说道。第一次下狱,还可以解释成公主的误会;这一次,简直就是天外飞来的罪名。“哈!‘阴谋造反’这四字还真是好用!去年他们也是如此对付他的……。”
猛然想起雷九州,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还能活着出去和他聚首吗?
一阵脚步声响起,狱卒连忙离开她身边,向着门口躬身说道:“尚书爷,您老来巡房了?”
此时,迈着徐缓官步走进来的,正是接替梅凤书职位的王尚书。
明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满头白发、一直表现出爱护她的长者,梅凤书沉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心中郁积多日的不平,终于爆发了出来。自她为官以来,造桥修路、筑堤赈灾,审理案件向来谨慎,只有救人、助人,没冤枉过一个人,为何这种事会发生在她头上?
“梅凤书,你错在是个好官,而且是个太能干的好官。”王尚书好整以暇的轻抚着象征”德高望重“的白须,以一副长者开解后辈的姿态说道。
“哈!做好官是错的,难道人人都应该做贪官、黑官,或是拿钱不办事的官么?”她语带嘲讽的说道。
“荆河的水患,老夫任巡抚五年,一直治不好,你一上任,不到三个月就解决了。你说,相较之下,皇上会如何看待?”
梅凤书闻言,眼前一黑,心中气愤难抑!难道,只是因为这样,王尚书就欲置她于死地吗?“你居然味着良心坑害无辜之人,你----”梅凤书气得浑身颤抖!“你这样还算满肚子圣贤书、享有清誉的读书人吗?!”
“圣贤书不过是帝王用来驯良读书人的手段,让他们死心塌地的出力,谁会当真去做那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除了你这个天真的书呆。”满是皱纹的老脸露出“年轻人就是天真、愚蠢”的自恃微笑。
“我不信。”梅凤书摇头。“难道朝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吗?”
王尚书冷笑。“你瞧这是什么?”
啪的一声,一本奏招在她眼前摊开,上头书着:“梅凤书受先帝宠爱,却不知感恩,包藏祸心,意图不轨,吾等虽为其友,为了朝廷福祉,不得不忍痛揭发之”落款是以李御史为首,然后是一长串的署名。
梅凤书不可置信的翻过那一直又一直的联名,这里头有的是她的门生,有的受过她的帮助,有的不久前还亲热的向她要墨迹珍藏,而今……白纸黑字,不由得她不信。她的双手颤抖着,脸上的神情灰败如土。
“总共是两百零八名。梅凤书,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平时交好的大人们会落阱下石吧?”
“请指教。”她无力的说道。
“你太出名、太响亮,一身绚丽文采,把所有人全比了下去。只要在你梅凤书面前,所有的名诗都变成涂鸦,所有才子都成了文盲,你教他们能不趁机踩你一脚、过过瘾吗?”
梅凤书低垂着头,默然无言。这一本奏摺,将以往她所深信的“忠孝仁义”世界全部摧毁!她已经不敢去想----人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梅凤书,你做事有长才,却完全不懂得心术权谋,今天落到这步境地,全是咎由自取,你在牢里好好反省吧。”话说完,王尚书踏着有恃无恐的脚步离开。
咎由自取?反省?她应该深切反省,以往相信”投桃必得报李“是错的?相信“朋友之义”是错的?还有,她那将“公正”放在第一位的书呆子脾气更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哈!原来,她到今日才认清真正的人心世界!以往奉为行为圭臬的圣贤书,全是胡说八道、狗屁不通!
“哈哈哈!莫怪中原的秦始皇要焚书坑儒!焚得对、坑得好啊!书上说的,全是骗人的!”她狂笑着,秀雅的容颜因这反常的神态而显得诡异,笑声中带着凄凉的哭音。
“梅丞相……”狱卒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异常的神态。
梅凤书正自狂笑之间,脑际突然浮现雷九州高大勇武的身影,她的笑声嘎然而止。在这无情人间,曾有一名磊落男子,总是义无反顾的帮助她,不求回报。大哥,此刻你身在问处?可如你的凤弟已然命不久矣?她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