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生有些着急了起来,白皙的脸胀红,说:“爷将你交给我,叫我教你读书,陶冶性情,半年下来开口还是如此粗俗,我如何对他交代呢?”
“瞧!”她迅速转过身来,指着谭生的鼻尖,说“你称他做什么?”
谭生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问愣住了,愣愣的回答:“爷啊。”
“天底下有姓爷的人吗?”
他侧头想了一下,回答:“没有。”
“有名字叫做爷的人吗?”
他摇头说:“没有。”
“这就对了。”她一拍手,笑道:“既然他都可以叫做爷,我为什么不能叫做老子。”
“这……”谭生搔了搔头,面现难色,明知她强词夺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就在谭生为难之际,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
“因为我是名副其实的爷,而你却永远不可能成为老子。”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庭园一角,后头跟着魁梧大汉。
“爷。”谭生见到来人,立即恭敬的一揖,垂手退到旁边。
紫珑则是仰起小脸,望着眼前这名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
她看见一名神情疲惫的男子。
他的相貌依旧英俊秀雅,却有风霜之色,显然刚完结一桩大事,匆匆赶回来;束着的长发让风吹得略显凌乱,雕刻般的英挺五官扑了层尘土,灰扑扑的,但看起来并不肮脏;那双狭长凤眸因长途跋涉而有些黯然,却不失精练。他的眼盯着她,审视着,一如半年前初见面时。
“紫珑,赶快向爷行礼啊。”
谭生压低了声音,朝她呼唤着,然而,她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眼前男子的穿着。
不是初见面时的紫袍大袖、儒生装扮,此时他身上所穿的,是铁衣盔甲,西陵武将的战袍。
原来,他刚从战场上回来。
她眯起了眼,看见那战袍上染着斑斑血渍,胸甲上刻着刀剑擦痕,穿在这俊雅青年身上显得有些突兀不协调,但看在她眼里,心底窜起一股莫名的兴奋,马上将前半年平淡的日子抛在脑后。
“紫珑。”男子轻唤她的名。
“……”她没有回答,一双眼仍盯着他。
他身上的战袍散发出疆场风沙味,狂野中带萧瑟,盔甲下深紫色的战袍镶着银边,肃杀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尊贵;她虽不知那是只有王族出身的大将军才能穿的袍色,却心仪那无法形容的独特气质。
“紫珑,爷在叫你呢。”谭生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她。
她“喔”了一声,从遐想中恢复,张口欲回礼,却是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很奇怪,说是主仆,她当初并没有订下卖身契;喊他一声“风叔叔”,他太年轻;叫一声“风哥哥”又太亲昵;若像府中上下叫他一声“爷”,她又不甘心,于是,半年后的首次见面,便硬生生卡在这尴尬的称呼了。
谭生见她仍是呆愣的站着,便走上前去拉拉她的衣角,低声说道:“叫啊。”
“我要叫他什么啊?”她凑过头去,悄声问道。
“随便你吧。”谭生知她的脾气,也不敢勉强,不过仍不放心的叮咛了一句:“不过要记得行宫礼,我前些天教过你的。”
她转回头,清了清喉咙。“咳、嗯……”接着摆出一副笑脸,很豪爽的走上前去:“大王花椰菜,好久不见了!”
一旁的谭生听了差点没昏倒!
只见男子淡然一笑,转向他的幕僚说道:“谭生,这些日子你是如此教导她的吗?”
“爷,天地为证,我绝不是这样教她的!”谭生慌乱的比手画脚,说:“我教她念礼记、尚书、论语、孟子……”
跟了爷这么久,知道他虽然外表温和,罕有动怒的时候,其实很重视责任、纪律,就如同他治军的手腕一样。
“念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她插嘴进来,嗤之以鼻的说道:“什么圣王之道、仁者无敌,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圣王了,不就是力气大的人赢么?”
“紫珑,你快、快住口……”谭生紧张得口吃了,小姑娘不知爷的脾气,居然出言狂妄!爷向来对陌生人客气冷淡,但对自家人却相当严厉,他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古人的诗书礼仪,你居然丝毫不放在眼里,小小年纪却相当狂妄啊。”他语气轻淡,听不出喜怒,一旁的谭生却是冷汗直流,暗暗为她担心。果然,只听见主子说道:
“谭生、铁卫,你们退下,我要和紫珑单独谈谈。”
谭生应声退下,心中却惴惴不安。不知爷会不会打紫珑的小屁股,或者,把她赶出风府……他越想越不安,毕竟,和小姑娘朝夕相处了一阵子,多少有些感情。
就在谭生胡乱想着之时,身旁的大汉却没有移动脚步。
男子见忠仆不肯离去,便问:“铁卫?”
黑脸大汉朝她瞥了一眼,说:“这女孩奸猾无比,小的怕她会对主子不利。”
男子听了,秀眉一轩,俊逸的眉宇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傲然,却是语气淡然的说道:“你以为天底下有人能动得了我分毫吗?”
铁卫见主人如此说,立即躬身退下。于是偌大的花园里,就只剩他和紫珑两人,一阵风吹来,花香馥人,薰得人醉。
他在她对面坐下,身上的盔甲轻微的擦响,又引来她充满兴味的注视,他假装没有留意,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紫珑,这些日子你在府中过得如何?”
“呵……”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真没趣。”
“哦?”他剑眉一挑,示意她说下去。
“餐餐都有人喂的日子真无聊,害我镇日没事可做。”
“谭生不是有教你读书写字么?”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如果她是毫无上进心的庸儿,也就不必再留下,他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在她身上。
只见她又打了个呵欠,百般无聊的说道:“有啊,那种不费力的事……”
“不费力的事?”他截断她的话,西陵国内上万名学子,每年灯下苦读,纥纥刻刻,从未有人敢说读书容易。
只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啊,只要看看就懂了,无关生死,一点也不刺激。”
他听了,眉高挑,语带深意的问道:“你喜欢危险刺激、生死攸关的事?”
“对啊!对啊!”她见他了解,高兴了起来,比手画脚的说道:
“就像以前每天偷食物,一次失手就饿得脸色苍白,两次还没偷到就饿得头昏眼花,三次偷不到就准备饿死了,你说刺激不刺激……”
她说到以往困苦的日子,竟然逸兴湍飞,最后还颇觉怀念的叹了口气,说:“我看,你干脆送我回破庙去算了,那儿的生活还比较刺激好玩。”
他唇微扬,说道:“看来这些日子真是把你闲慌了。”
“也还好啦。”她歪着头想了一下,说:“自个儿勉强找点动脑筋的事来做喽。”
“什么事?”他问道,心中却有不祥的颈感,也许他该先回书房查看印玺有无遗失。
只见她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把蛐蛐儿训练得会站独立式,举左前、右后脚,举右前、左后脚站立,你要看吗?”
他听了先是一愣,继而仰头大笑,终于卸下精锐的脸孔,恢复初见面时的轻松神态。
她望着他,小脸是迷惑的神色。有这么好笑吗?她可是花了好多时间才训练成功的耶!大人和小孩的心思果然是不一样的。
待他笑声歇了,转向她,如紫绸般的优雅声音说道:“教你比偷东西还刺激的事,要不要学?”
“要、要、要!”她跳了起来,一叠声的叫着,突而又退开一步,一脸警戒的盯着他,说:“慢点,我到现在还不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他眉一挑,感觉有些意外。“府上的人没告诉你么?”
“还说哩!”她埋怨道:“我问谭生,他神秘兮兮的说:‘你自个儿去打听吧。’问府上其他人,个个吓得跪在地上,发抖的说:‘小人不敢提爷的名讳’。问几次就被跪几次,这府上就我年纪最小,你会害我折寿啦!”
他听了再度大笑,接着停顿了一下,以那双狭长深幽的黑眸注视着她,说:“我叫……风静海。”
从生疏的语调可以听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介绍自己,而且是对一名小女孩介绍自己。
“很好听的名字啊,为何大家都不敢提呢?”她歪着头说道。
名叫风静海的男子微微一笑,转开了话题,“你有特别想学的吗?”
她一听,大眼亮晶晶的说道.“我要跟你学妖法!”
“妖法?”他剑眉皱起,不知她所指为何。
“就是那个啊!”她模仿他当日一翻大袖的英姿。
“喔,原来如此。”他忆起,知她所说的是武艺,笑说:“要学那个也可以,不过……”
他沉吟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眸中闪着深沉魅光。“我有比妖法更厉害的本事,你要不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