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的心思翻滚难抑,就连王袍下的身子也微微发颤,只因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难道紫珑竟对他有意?
他知她一着迷起来是什么样子——全心贯注、不顾一切也要挣到手。当年她为了从他手中取走银鸢盔,诡计百出,对物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
他想至此,心中的不安扑天盖地而来:将帅心中另有所想,随时可能置国家于不顾,行任性之举,这是大忌!然而矛盾的是,在汹涌的不安心情中,却夹杂了一丝说不出的甜蜜。
就在他脸上神色阴晴难定之时,却听见她轻笑道:“果然,一忤逆小皇帝你就发火,百发百中。”
风静海听了,不禁俊容愕然。
她身着战袍的婀娜身躯走近他,朱唇抿起,笑道:“从小到大,从没见你失态的扬起声调,看来,我该深感荣幸哪。”
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强自平衡道:“玩笑不要开得太过火,小心让人听了去,你我都难逃杀身大祸。”
幸好……她只是调皮想惹怒他,早该想到她性子豪放不驯,不会轻易沦入情爱的深渊。
她一笑,没有承认也无辩解,眸中的深情温柔一闪即隐,精光乍起,说:“咱俩也该合计一下,该如何取得这片天下了……”
他插了进来:“只要一半天下,打下紫云关即可。”
“一半?”她挑高眉,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以你我之能,却只索一半的天下,就如有雄鹰的利爪 ,却只有雀鸟的胃口,岂不可惜?”
他摇头说道:“吾国自先祖皇帝以来,四处征战、开疆扩土,民已疲惫。而东莞据有河东,已历十世,境内沃野千里,故只可等其衰败,不可强与争锋。”
“好吧,一半就一半,都听你的。”她好似上菜场似轻松的说道:“我是武将,只管打仗,治国是你这种精明细心的人去操心的。”
“不过……”她斜瞅着他,说道:
“我十八岁初上战场时,你将贴身软甲赠与我,我连续三年打胜仗,你终于肯将银鸢盔给我,而我若能打下一半的天下,你要给我什么当作奖赏呢?”
他爽快说道:“只要是我给得起的,随你要求。”
对于真正的人才,他一向慷慨,不管是适才离开的新科状元还是眼前他看着长大的女子。
她笑说:“好,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如海之深,似石之坚。”他温沉的嗓音在书房中环绕着,仿佛千年之诺。
“不如咱们击掌为誓吧。”
啪!啪!啪!她和他面对面的三击掌。
掌上仍残余着她的手温,他忍不住问道:
“紫珑,你究竟有何愿望?”
她自小就精灵古怪,女孩儿家的事物不爱,偏生喜欢他身上的东西。银鸢盔给了她、青甲战袍也给了她,现下除了王爷这个身分,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珍贵东西可以给她了。
她朱唇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现下时机尚未成熟,到时自然会告诉你。”
望着她的笑颜,风静海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不知她要的是什么……
第五章
西陵圣帝历十三年,紫珑成功的攻下了军阳山,此时西陵国的大军离紫云关只有数里之遥。
“落日莽苍映残土,黄沙空照征人骨。”她骑马高踞山头,眼光缓缓巡视着这片遭战火蹂躏的大地,轻声说道:“此情此景,风十三,天下也唯有我知你心、知你愁哪。”
她一提手上缰绳,胯下的青骄马昂首嘶鸣,立即扬蹄奔下了山丘。
呼呼风声在她头盔外刮过,幢幢树影急速的倒掠,骏马在她的操控之下,在路径错综复杂的林中灵敏的左一拐、右一弯,转眼便冲出了树林。
迎面而现的是大军驻扎的营地和袅袅炊烟,一面紫色大旗正迎风咧咧的飘着。
“将军!将军回营了!”站在哨台的小兵远远见到她的坐骑,立即大声的喊着。
这一声喊,只听见喀嚓、喀嚓的盔甲磨擦声如排山倒海般的传来,所有蹲坐在营火边的士兵们连忙起身直立,一刻也不敢多耽搁。
“将军。”一名马夫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礼。
她微颔首,足一蹬,轻巧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马夫手上,立即疾步走入帅帐中。
“备笔砚!”
侍僮双手捧着她的长剑,上前伺候。
“不是备剑,”她啼笑皆非。“是备笔砚。”
“将军,您要写字么?”侍僮脸露惊讶之色,紫龙将军向来懒于书墨,往往召来随军的书记口述一遍,今日却要亲手写书信,相当不寻常。
他虽好奇,却也不敢多问,赶紧准备了毛笔砚台。
只见她提笔蘸墨,唰唰唰的写了一行字,迎风晾干了墨汁,再放放信封,盖上火漆封印,交给侍僮。
“交代传驿宫,快马速送到十三王爷手中。”
侍懂小心翼翼的接了信,心下惴道:给十三王爷的快信,一定是紧急军情哪。
西陵国人人皆知十三王爷是紫龙将军的启蒙师,她的一身本事,尽来自这位王族奇才,有军情要请教尊长,也是想当然尔的。
侍僮捧着那封“紧急军情”,生怕吹走了信,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走出了帅帐。
望着侍僮走出帐篷的背影,她绽唇微笑,轻声说道:
“风十三啊风十三,这么多年来,我心中真正想要的,不是银鸢盔,亦不是沙场威名,而是你啊。”
她十二岁时在风雪楼与他相遇,初时只见到他的文武全才、精明能干,然而,这十年间,她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对死去兄长的承诺,无怨无悔付出的男人。
那些追逐他的西陵贵女们,皆倾心于他俊秀的容貌、崇高的地位、不凡的功绩,却没看见:在那俊雅的外表下,有着最坚毅的心;在那冷淡的言语中,有着缜密的心思。
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明白,幼时心中那热呼呼的情感,就是渴望两心相知的男女之情。
从那刻起,她眼光一直跟着他。在沙场时,她挂念着在宫廷辛劳的他;回朝时,她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
她爱他蹙眉的神情,爱他孤高的身影,爱他深沉的心思,爱他——从不诉出的寂寞。
“你说得没错,战场的寂寞不比平常,最是摧人心志。”她轻声自语,“然而,我只想与你分担。”
虽然她从小嗜读兵书史论,从来不屑去翻看风花雪月的弹词小说,但她心中明白,这就是情爱,如此渴求对方的心与身,这就是情爱。
西陵皇宫。
“十三王爷!有急信!从军阳山来的急信!”
士兵的喊声在夜晚的皇宫内回响着。
紫纱帐内,狭长的眸倏地张开。
他即刻起身披上外袍,长发未系、足未着履,匆匆出了寝房。
“启禀王爷,是紫龙将军的快马传书!”
士兵一躬身,恭敬的递上了书信,眼角却偷瞧着眼前长发披散的清俊男子。
百闻不如一见,十三王爷果然是西陵罕见的美男子啊!
“什么事这样紧急,难道前方军情有变么?”
他蹙眉说道,匆匆展开信笺,就着月光细读,脸上突然出现古怪神色。
“王爷,要即刻回信么?”见他脸上异色,传驿兵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合上了信,缓缓问道:“紫龙将军如何说?”
“将军说,等王爷考虑清楚了,她再从军阳山发兵。”
一定是来信向十三王爷请教兵法战略的,所以没有得到回音将军不敢轻易发兵。传驿兵心中如此想着。
见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先下去歇着,我明天一早便交代回信。”
“遵命。”士兵一躬身,退了下去。
风静海转身走回房内,脚步显得有些沉重,似乎心中有着异常难决之事。
进了房内,他将信纸搁在桌上,背负着双手,面对窗外,陷入沉思。
铺着绣银龙纹绸布的桌上,烛火摇曳着,照出了信笺上飞舞不羁的墨迹。
关外驰鹰马,白云自在游,与君同一身,此生愿足矣。
清凉夜风从走廊吹入,轻荡着房内的紫纱,吹拂他身上的淡紫衣袍,吹乱了他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似难解的情丝,像纠缠的热恋。
窗外映着皇宫夜色,高悬的月亮洒落了凝立的他一身绝美的银光,只听见他幽叹道:
“紫珑,你这分明是在逼婚啊。”
这晚,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刚破晓,传驿兵拿了风静海的回书,立刻上马出了城门。
经过两天两夜的策马急驰,传驿士兵终于赶回军阳山的紫龙军营中。
他一下马,便立即走向帅帐。
“禀将军,十三王爷的回书送到。”士兵躬身,递上了奔波三百多里的信简。
“辛苦了,你先下去吧。”她从士兵手上接过书信,摆手说道。
待士兵退下后,她略显急促的匆匆拆开盖有银龙紫印的信封,抽出了淡紫信笺。
军帐中,灯火下,映出了俊逸的墨迹:
如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