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多心,她却感觉得出,对谁向来都冷冰冰无所谓的华大叔,那双深黑的瞳眸却只在看见这朱姊姊时起了些许的不同。
不同些什么?
朱星姥也说不上来,所以这就是她何以没出声想先在外头偷看两人私下互动的原因。
蹑手蹑脚她偷偷摸摸进了院攀上了窗棂,她难得轻手轻脚办事,是以几次咕溜溜险些滑倒在雪地里。
不过,也幸好,厚厚雪堆掩蔽了足音,她就算真摔了个狗吃屎,里头的人怕也是听不着的。
隔着窗,里头只他两人,是个暖暖的小世界,朱星姥努努嘴,没来由有些吃味。
吃味些什么?
她也解释不清,事实上屋中两人始终忙着自己手边的活儿,连交谈都不曾,可怪的是,在他两人之间,就是有股十分自然的默契,不需开口,都能知道彼此所需,并适时供予。
华大叔伸了手,朱姊姊便递给他一抹湿巾子,华大叔这边才咳了声,朱姊姊那边就送上了茶水。
他清理着菜单,她收拾着药柜,两人之间的沟通,不消言语,一切清明!
为什么?
朱星姥边看心头边旋着不解,他们不是在王府里才认识的吗?
认识不过一段时日,何以却似乎已有着天长地久似的默契?
那交情,似乎,认识了至少超过二十年!
二十年?!
朱星姥笑自己,那朱姊姊连二十岁都没有,他两人又从哪去产生所谓认识“二十年”的交情?
“开年后,我要回鬼墓山了!”
是华大叔的声音,朱星姥看见那正站在药柜前的朱姊姊明显震了震,却没出声依旧慢条斯理着手边的活儿。
“你……”朱星姥看得出,只是一句话却似乎让华大叔深吸了半天的气,“是否愿意和我一块儿离开?”
里头朱姊姊半天竟愣着没回头,躲在窗外的朱星姥却已在心底伸手伸脚,狂喊了百声“愿意”。
“昭漓……”
里头华大叔出了声,外头朱星姥噘着嘴,原来,朱姊姊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原来,他两人早已熟得以名字称呼了,她从不知道那向来冰冷着嗓的华大叔竟能有如此温柔醇情的嗓音呢!
如果,他愿用这样的声音喊她声星姥,那可真是立刻要她去死了都成的。
“之前的事情,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同你说声对不起……”
“不,华大哥!”朱昭漓终于转过身,一脸的认真,“你从不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反倒是我,始终还没同你说声谢谢,若不是你,世上早就没了朱昭漓,二十年前就该没了,你救了我,而我……”她咬咬唇一脸愧色,“却还害你破了自己立下的重誓!”
二十年?!什么意思?朱星姥听得茫茫然。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朱昭漓亮着美目,幽着叹息,“你只是帮我延续了寿命,延寿,延寿,这世上也只你担得起这样的名了。”
美!真美!
连攀在窗外的朱星姥都看痴了!心底叹息,这朱姊姊本就美得去凡脱俗,这会儿不过是一声叹息,却连她同为女儿身的人都要看傻了眼,也难怪,华大叔要对她另眼相待了,唉,古人有个西施捧心,想来真有此事。
“可对不起,华大哥,”朱昭漓敛下瞳眸,沉默良久,“为了回报你的恩情,昭漓可以陪你四处行医,却就是……”她再度咬紧着唇,“就是不能陪你一块儿回鬼墓山。”
华延寿僵身良久,屋外雪落得急,他人虽在屋里,却能感受到那股窒人的冰魄,就像那二十年里,压沉在她身上的冰魄玉石一般。
对于这样的回答他心底虽已略有数,具正听到,却另是种涩苦。
“为了步愁?”
她没出声,却形同默认。
屋里死寂良久,朱星姥将头缩得更低,乌龟似地,深知这会儿更不能出现了。
“对不起!”是朱昭漓细细的嗓音。
“你没有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华延寿恢复了原有神色,淡淡然,他看着眼前垂低螓首他看护了二十年,也爱了二十年的美丽少女。
“这事若真要细究,”他浅浅地笑着,却难掩涩意,“也只能归咎于天命了!”
他想了想,“不知那时你是否听到,冰封前我曾对你说过,如果你不是朱昭漓,这故事,势必改写……”
她看着他没作声,不敢告诉他,这句话,曾是当初阻止她回想起过去的一个重要关键。
私心底,她似乎尚可承受来自于别人的伤害,却不愿接受来自于他的背弃!
他毕竟,是曾在她心底很重要很重要过的一个人,直到,那个将她救出冰魄玉石的男人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切。
“所以,”他轻叹口气,“既然当初我已做下了决定,本就该接受这故事已然改写的结局,而你……”
他真心诚意地说:“日后也别再记挂着什么恩情之类的胡话了,华大哥已经帮别人耽误了你二十年,今后执掌命运的,就是你自个儿了!”
“华大哥!”朱昭漓嘤咛一声哭倒在华延寿怀里,她口口声声不愿负人,却毕竟,还是负了他的惰。
“对不起!”
一声饱含着为难的道歉让华延寿僵了身躯,半天才回过神抚慰着哭泣中的她。
而窗外,看傻了的朱星姥,尽管飞雪飘落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不多时,竟在窗外杵成了个眼睫上还凝着薄霜的小小雪人儿。
一个原是不解愁的小人儿,却突然胸怀间满是连她也弄不清楚的情绪。
这感觉,就叫愁味儿吗?
注:小郡主实名为“朱、星、
女若”。但不知“女若”何音何义,故以“姥”替之。
第九章
初夏的燕京城。
朱佑壬的凯旋归来为整座京城带来了热腾腾的气氛,也为彰荣王府带来了久违的热闹。
湛碧落四处忙酬神,另边,还得笑逐颜开打发络绎不绝上门恭喜讨赏的人们。
这些人,湛碧落在心底哼了哼,佑壬出征时也不知全上哪儿去了,这会儿倒是跑得快,人情冷暖,如人饮水,点滴自知,也难怪这孩子执意要辞官了。
原先朱佑壬有好些官场朋友都纷纷致函邀宴,却全让他给推了,历经生死劫数,这会儿,他惟一想陪的只有自个儿的亲人罢了。
晚膳时刻,餐桌旁,湛碧落特意让祁磊、祁康父子及王宸三大教头全上了桌,佑壬不在时,这些人才是真正护妥了王府的人,这会儿佑壬能够无恙而归,他们才都是真正最关心他的人,这时候,自是不该再有主仆分际的。
原先祁磊、王宸等人是怎么也不敢同座的,最后还是让朱佑壬几句话给嘻嘻哈哈拱上了桌,几个人坐在桌上,一双双眸子满是激动看着眼前那高大英挺,历经战火却更加英姿焕发的主子。
尤其是祁康,还趁人不注意时偷擦了几回眼角里的泪水。
桌上除了这一大伙人和湛碧落外,还有个净是微笑着没出声的朱昭漓。
朱佑壬在母亲一再帮他夹入菜肴使他再也无法消受之际,才摸摸肚子环视众人一圈,“方才一回来就觉得不对劲了,可始终想不出问题在哪。”
他将视线转回母亲。
“这会儿想起来才知道是太安静了,”他左顾右盼,“怎不见我那宝贝星姥妹子?难不成,”他挑高眉毛,“和大哥玩躲迷藏?”
提到朱星姥,湛碧落垮了睑,虎地一下重重放下碗筷。
“吃饭时别提她,省得我吃不下东西!”
“干么气成这样?”朱佑壬对着寒着瞳的母亲不当回事净笑着,“这丫头向来不都是您的心头肉、手上宝?”
“还说,”她气得牙痒痒,“这小丫头的胡闹脾气还不都全你这做大哥的给纵生出来的,要不然又怎会……”
湛碧落瞪了儿子一眼,不再说话,吞了白饭也吞了下面的话。
“若真要追究起纵坏朱星姥的主谋,这事且有得争议,”朱佑壬瞥了母亲一眼,凉凉笑,“好笑,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见有人在怪咱们太宠那小魔头,难不成,丫头同男人私奔了?”
一句玩笑话却引来众人佩服的眼神,和湛碧落还停在喉间的那口白米饭。
急急喷出了米饭却害得她险些喷岔了气,幸好她身旁的朱昭漓端来了水,这才止住了她的猛咳。
“死小子!”湛碧落边咳嗽边骂,完全没了儿子不在身边时的慈母光辉,“你外头死不成,是为了想回来呕死你老娘的,是不是?”
“干么这么禁不起打击?”朱佑壬顺了顺她的背脊,眼角含笑波。
“怎么,骂不着女儿,还得凶凶儿子才能出得着气?”他摸摸下颚思索着,“这可真是燕京城的头条大事了,不过,依那丫头的眼光,外头寻常人等想来她是看不上的,断不会是跟着什么戏子、马夫之流的人偷跑的。”
“少爷!”是祁康悄悄出的声音,“这回,任您聪明绝顶也绝计猜不出郡主是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