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这回他真的快笑不出来了。
“你若真想喝,待会儿可以喝熬汤后的洗锅水。”依姣冷冷吐语。
“华依姣!”朱佑壬终于完全卸下了笑容,“你别忘了,你曾说过我是你的奇迹的!”
“是呀,是奇‘迹’!”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已微微长长的发梢,“奇怪的痕迹!”
“你……”
营帐中炮火隆隆,没人留意辛步愁安静的悄悄自帐中踱出。
※ ※ ※
初夏的燕京城,一早,城里便热腾腾着欢欣鼓舞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只因壬王爷与鞑靼国小王子签妥了互不侵犯条款,消息早在十来天前便已传回了京城,而那正班师回朝的兵马是在今几个早才要入城的。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征,虽有折损并在壬王令下砍了些不听话的将军脑袋,所幸尚且保有八成左右的兵马,这样的损伤在能够达成和平使命的前提下,已算是受挫极为轻微的了。
这一大队当时临时捉凑而成的散兵,在经历一场严冬的考验后已成一队精锐之师,无论在定谋、审事、攻伐、守御、练卒,使将各方面都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前导部队行过,汹涌人群发出了一声声喝采叫好和如雷掌声,赵燕姚将军身后正是身着战袍,骑着战马,笑晏晏向人群挥手致好的朱佑壬。
“壬王爷!壬王爷!壬王爷!”
“壬王保咱们熄了兵燹之患,让咱们祝壬王千秋万岁!”
“壬王棒!壬王赞!壬王是咱们大明的希望!”
雷鸣似的众议叫好声几乎要将人给掩没了,倨立于皇城城垛上的朱佑樘却锁紧了眉。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他怒目瞪着身旁垂着首一脸无精打采的符寿,“这下可好,他不但没死,还成了百姓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功盖过主,倘若他开了口要朕这金龙宝座,朕都还不知怎么回呢!”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符寿低头猛拭汗,当初壬王要辞官,他和皇上都认定那只是他以退为进,想要拢权的手法,这才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的,却万万没想到这样都害不死他?
符寿盘算着,“圣上,待会儿若壬王来同您邀功,您可千万要沉得住气,他这会有百姓们的支持,您可千万别动他。”
“废话!这点朕比你清楚!”朱佑樘拂袖一脸不耐,“可他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盘问起程将军那些家伙在军队中不服命令造反的事儿,朕可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自然是只能抵死不认了!”
“不认?”朱佑樘哼了声,“朱佑壬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你光是不认就能解决事情吗?他满肚子鬼主意的,肯定会抛出更棘手的问题来惩戒那些躲在幕后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那倒是,符寿听得冷汗涔涔,“所以皇上,待会儿不论他开口向您索些什么,您可得全允了再说。”
片刻后,击鼓鸣钟,百官进宫,文武大臣来到了奉先殿。
众臣眼前潇潇洒洒踱入尚未褪去战袍的朱佑壬,战火不但未减损他的锐气,反倒更增添了他向来斯文俊美面庞上的男人气概,连走起路来都显得虎虎生风。
敛首单膝跪下,他对着龙椅上有些坐立不安的朱佑樘出了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壬王平身。”朱佑樘赶紧步下龙椅伸手搀起他,脸上是不自然的笑,“王兄辛苦了,朕早就算准依王兄本事肯定没问题的,这次远征成功,求得了和平,可真是大明之福呀!”
“是呀!”朱佑壬懒洋洋笑着,想起了那面沾满了鲜血的大明旗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符寿在旁出声,“此次西征另有个大收获,那就是发现了咱们壬王在军事上的长才,此乃圣上与黎民百姓之福呀!”
“是呀!是呀!”朱佑樘涩笑着,“王兄文武双全乃大明之福,还真让朕不知道该赏赐你些什么,封个什么将军头衔才好。”
“大明之福却不一定是微臣之福呢!”朱佑壬漫不经心地笑着,不理会朱佑樘显得有些僵硬的脸色。“皇上!”他揖首,“微臣上金銮殿只是来请求您履行承诺的。”
他自怀中取出一纸正式书函,上头是他代表大明和呼喝延共同签定的互不侵犯友好盟约,他将书函亲自递给了朱佑樘,“皇上曾在此开过金口,说只要微臣能取得鞑靼不犯大明领土的承诺后,微臣便能辞官,并保留父勋的,是不是?”
“朕确皆说过此话,可……”朱佑樘一脸茫然,这男人现正爬上了人生顶端,要急流勇退?他当真舍得?
“王兄如今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却仍执意只要辞官?不要别的赏赐及封勋?”
“自始至终,臣要辞官的意念就不曾改变过!”他喟然一笑,“皇上,临走前听臣一语,大明需要的是会做事的真人才,面不是光会说话的狗奴才,朱氏江山能有几载风光,还得看您了!”
语毕朱佑壬三叩首跪谢皇恩,起身后,潇洒除下乌纱帽和战袍扔给了杵在朱佑樘身后老脸尴尬的符寿,继之笑盈盈离开。
出了奉先殿,朱佑壬见着了赵燕姚,他皱眉问道:“华姑娘呢?似乎入关后就没见着她了。”
“是呀!王爷!”赵燕姚一脸喜意,显见还未从立功而归的兴奋中拔出,“入关后,华姑娘就离队走了。”
“她走了?”一向爱笑的朱佑壬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两手捉着赵燕皖肩头猛摇着,“她有没有上哪去?”
“王爷,您冷静点。”他被晃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全了。
“冷静个头,还不快说!”他吼警,那眼神似乎想杀人。该死的,他心头咒骂,他该盯着她的,她一定是回头去找辛步愁了,她一定是后悔和他回中原了!
“华姑娘说……”赵燕姚说得断断续续,“您……您刚回燕京……千头万绪,一定有很多事要忙,她不吵您了,她……她先回鬼墓山了,顺便……”
“顺便什么?!”朱佑壬不耐烦地虎吼。
“顺便等您!”四个字总算顺利滑出了赵燕姚口中,也解救了他的危机。
“顺便等我?”朱佑壬呵呵笑得有些憨,全然没了平日的精明干练,他喜孜孜搓搓手掌两眼发亮,“她真说要等我?”
见赵燕姚点头,朱佑壬拍拍他肩头,“这趟真是辛苦大家了,我虽不领赏,可你们的福祉我是不会忘了帮你们争取的,尤其是你……”
两个战友搭着肩膀边说话边远去,压根没理会身后奉先殿里那些依旧纷扰拍马逢迎的人语。
※ ※ ※
又是隆冬,窗外飘着落雪,襄樊忠义庄前翩然来了一对璧人。
男子伸手叩门,老管家开了门尚不及出声,里头已遥遥传出尖厉的女子叫喊,乍闻声,门外女子推开老管家漠然地往正传出女子尖叫的堂屋踱去。
门外男人摇摇头尾随老管家踱入花厅,甫坐入厅便听到了内室传出的女子叫骂。
“依姣!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等不及了,琉阳!你去告诉死小五!死于昊!说我不生了,不生了,叫他别整天哄我当娘有什么好处,说娃儿有多可爱……”女子低了嗓音,抽抽噎噎,“他骗人,坏透了,人家不要生孩子啦……”
“当真不要?”屋内传来依姣冷冷嗓音,“那也简单,我帮你在肚子划上一刀,挖出那坏小子,割了他脐带,断了他咽喉,再用针线缝好你肚子上的大洞,然后,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成了!”
屋内还没回声,屋外就先有人受不了了,冷着瞳的忠义庄少庄主于昊一掌击在几上,猛然起身夺门便要冲人,却让个笑晏晏的男人给硬生生拦下。
“冷静!冷静!”朱佑壬笑道:“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表妹的脾气吗?她只是说罢了,不会真将你老婆开膛剖肚的。”
“蔷丝已经疼成那样了,”于昊一脸心疼,“你那表妹竟还说出这样的话,叫她怎么受得了?亏她死撑着不肯寻稳婆,死等活等都说要等到依姣,这可好,还真等到了滑一跤,提前破水,若不是你们刚好来到,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你太顺着她了,”坐在另旁凉凉出声的是牧星野,“她说非要等到依姣,你也就这样由着她?”
“她说她只信任依姣,”于昊捉着头发,“她说她不让不相干的人碰她儿子。”
“信任依姣?”朱佑壬忍着笑,“信任那庸医娃娃?”他摇摇头,“既然现在都到这步田地了,我劝你还是尽早求神拜佛好些,不过,依姣那些话对个在痛苦中却想求生存的女人会有帮助的,她会宁可闭上嘴巴用力生孩子也不愿人家拿自个儿孩子动刀的。”
朱佑壬的话果然有道理,屋内不再传来蔷丝的喊叫,不一会儿,满脸喜色的琉阳自内室中抱出个用被褥包妥的娃儿走出了内室,那一屋子人里除了三个男人外还有一脸焦虑的于老爷、于夫人、甘游方和于昊姊姊、师兄及众家丁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