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甘游方当众撂下的话里其实早已透露了些许玄机,一个多月后,朱见深在病床上躺了十天后,药石无效,溘然长逝,享年四十一岁。
对于朱见深的死,有人传言是因着心伤所爱万贵妃的死而泯了生趣,有人言之凿凿说是张彦屿鬼魂作祟,拉着当今皇上共赴阴司。
却没人知晓,朱见深死辰正是其堂妹朱昭漓十七岁生辰之日,正如二十年前卦象所示。
天命!
华延寿陪着湛碧落出现在朱见深国丧大典祭礼一侧,心底默念着。
继承大统的是太子朱佑樘,即历史上的明孝宗。
朱佑樘能继大统亦曾有番曲折,他本是皇三子,只因当年万贵妃所生之皇长子活不到一年,而万贵妃为了怕失宠,买通了太监宫娥,只要发现哪宫妃子有孕便强逼其堕下腹中胎儿,成化七年,好不容易贤妃柏氏为朱见深生了个皇二子朱佑樘,隔年却让忌恨成性的万贵妃给害死了。
朱佑樘能在如此残酷的宫闱斗争中求得幸存,实因当朱见深知其于存在时,这孩子已然长到了五岁。
成化元年,广西平乐府贺县土官的女儿纪氏进了皇宫,因为她聪明机警,能认许多字,便被委派为管理皇上的私人财产,职称叫“内藏典守”。
成化五年秋,朱见深到内承运库询问内藏收支出纳情况和纪氏相遇,对这女子的美貌与机伶留下了深刻印象,不久,纪氏怀孕,万贵妃得知此讯一方面封锁不让朱见深得知,一方面派宫女强迫纪氏堕胎。
由于纪氏在宫中人缘不错,宫女们编了个谎,说纪氏只是得了腹胀病,于是万贵妃就把纪氏谪居到安乐堂。
安乐堂说穿了,就是一处皇家的畜栏和收容所,内有虎城、牲口房等措施,凡是年老、有病,或有过失的宫女都被打发到这里。
成化六年七月,纪氏在安乐堂生了个儿子,尽管宫女们多方保密,万贵妃通过各种途径还是知道了这消息,于是她叫来太监张敏,命他去溺死纪氏的孩子。
张敏接到任务,心里很不踏实也非常害怕,因为他知道皇上很希望有个儿子,如果他真听命杀了皇三子,日后皇上若知道了那还得了?
最后他和几个太监决定将这孩子藏到别的屋手里,用宫中的乳制品来养,并谎报万贵妃孩子已死。
成化十一年春,朱见深二十九岁,正因着没有儿子的长期期苦闷而懒于政务,张敏见时机成熟,壮着胆子一边在地上磕头一边道:
“其实万岁爷您早有儿子了!”
问清楚事件始末,朱见深喜不自胜,立刻命人至安乐堂将皇子迎回,接着他命礼部给皇子取了名字叫佑樘,再立他当皇太子。
朱见深并让纪氏移居永寿宫,正式封她为淑妃。
万贵妃事后得知,又气又恨,千方百计还是毒死了纪淑妃,太监张敏见淑妃突然死去,心知不妙,只得吞金自尽,这时节,是周太后起了作用,她是朱见深生母,当时住在仁寿宫,她开了口要求将朱佑樘索至身边亲自照料,这才绝了万贵妃加害之心。
害不到朱佑樘,万贵妃心有不甘,她不再用毒死及堕胎的方式杀嫔妃们的孩子,而是让她们多生孩子,以便这些皇子将来可以有和皇太子争高低的机会。
于是乎,在朱佑樘之后,朱见深又陆续有了十一个儿子。
由于自始万贵妃对朱佑樘便有忌心,自然不会在朱见深耳旁少说他的坏话,致使朱见深久而久之对这皇太子亦缺了好感,有几回还险些罢黜了他太子的位置。
到后来,朱佑壬入了朝班,朱见深对这侄子是出自真心的欣赏与喜爱,是以,对这见识与气度均远逊于朱佑壬之亲子更起了嫌弃。
对于父亲举止心思,朱佑樘心知肚明,却始终忍妒于心,在宫廷多年为求自保的岁月里,已将这年轻人磨练得极懂人心,表面上,他敬重着朱佑壬,实际上,对这堂兄,他心底是摆脱不去远不及其的心结。
再加上前些日子,朱佑壬竟还帮父皇寻回了年长于他的民间皇子牧星野,更使得朱佑樘心中生起恐惧,虽然事后牧星野因不惯皇室生活留书而去,但在朱佑樘心底却已成了个挥不去的阴影,他就怕朱佑壬会在父皇耳畔建言,找回牧星野取代他这皇太子的位置。
谁也没想到,朱见深却在四十一岁壮年之双腿一伸,下了黄泉!
朱见深葬礼上,即将继任的太子朱佑樘虽一脸哀恸,心底却是说不出的快活。
也终于,轮到该由他朱佑樘大声说话的时候了吗?
偌大国丧,除了文武百宫、后宫嫔妃外还有众多朱氏宗室子孙,广场上人山人海,一式身着白衣。
依姣是跟着父亲来到会场的,会场上到处白影幢幢,在虽是哀伤却有些嘈杂的氛围里,一个白衣少女缓缓踱近了湛碧沁身旁。
会场上穿白衣的人触目皆是,这少女却出奇地抢眼,她美得恍若天仙,清灵得彷佛不属人间当有,少女踱近湛碧落,两人低喊了声,继之少女伏进湛碧落怀里泣不成声。
不只湛碧落认得这少女,依姣感觉得出她的父亲也认得,华延寿身子乍然僵硬了起来,眼神停驻在少女身上久久不移。
可有关于少女来历及其他事情依姣已无暇搭理,她突然在遥遥角落里发现了一抹灰影,那抹灰影是随着白衣少女出现在人群里的,可这会儿,少女来到湛碧落身边,那抹灰影却只伫足了片刻,继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会场。
那抹灰影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能一眼认得出,毫不犹豫地,依姣拨开人群,没命地往灰影追了过去。直到出了城垛远离了人群,她才追上了那抹灰影。
“师兄!”依姣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男人听见她声音停下脚,回过头,正是依姣师兄辛步愁。
“依姣!”他神色依旧漠然,可眸中有掩不住乍见师妹的喜悦,“你也来了燕京?”
“不只我……”她边点头边喘气,半天才恢复了正常呼吸,“爹也在这里。”
“我知道,”他眼神微黯,“方才我已遥遥见着他了。”
“见着了还不过去问候一声?”她微微哼气,“爹不生你的气了。”
“是吗?”他淡淡笑,不太在意,“事已至此,他再气也无济于事了。”
“我不懂,”她摇摇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恢复漠然,伸手抚了抚师妹为了追上他被风吹乱的发丝,“这阵子,你还好吗?”
依姣不作声点点头,心头是暖的,毕竟,师兄还是惦记着她的。
“当时仓卒间离开鬼墓山,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他说得真心,“再次见面,你好像又长大了点。”
“人如果不会长大,”她哼了哼,“那岂不成了妖精?”
闻言他微愣,继之淡淡笑了,“是呀!是人就该长大的,”他叹口气,“看你这样我也能放心地离开了。”
“离开?”依姣愣住咬着唇,“你要上哪里?”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她傻傻问道:“你不回来了吗?”
“一次问两个问题让我怎么回答?”
辛步愁睇着远方,“离开是因为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东西了,有人邀我去作客,而我正想尝试过些不一样的生活,至于回不回来,”他淡着眸子,“我也不知道,也许哪天想想又回来了,也或许,就此客死他乡。”
“能不能不去?”她问得有点可怜兮兮。
“不能!”他回答得俐落,却突然扬起头,淡淡睇向依姣,“你曾说过想陪我行医江湖,行脚天下,为我煲汤的,这提议还有效吗?”
她突然不能呼吸也无法思考了,怎么可能?
她系在必死居木匾下的红丝绳还没多过院里插着的竹片儿呢,怎么可能上苍便好心要来应许她心心念念想要达成的梦想?
十三岁时她赖在师兄身上恳求过的话语再度涌现在脑际──
“日后你行医江湖,行脚天下,可肚皮却不能不顾呀,咱们开个小医馆,你帮人治病,我帮你煮膳,你调理别人,我帮你养身。”
眼看着她企盼了一生的梦想即将实现,眼看着她喜欢的男人就要属于她了,可为何,那明明只是个简单的点头动作,她却半天仍做不出来,只能傻傻愣愣地盯着师兄瞧,像是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似地。
“别为难了,丫头,”辛步愁淡淡地笑了,伸手疼惜地揉开她锁着的眉心,“见你神情,师兄心底已明了,这里已有了个让你放不下,想为他煲汤的男人了吗?”
“没有的,师兄!”依姣回过神忙不迭地摇头,“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挂念不下我的必死居,只是有些舍不下我养的鹦哥小奇,只是有些舍不下爹,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