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么惊讶成这副德行?”朱佑壬依旧笑着,“不欢迎?”
她侧身让他进了房,拿下炉上刚烧好的水沏了壶热茶,朱佑壬脚上感到痒意,蹲下身他将啄弄着他脚踝的小奇抱上了桌。
“瞧瞧你,”他一脸悲情,“连你的鸟都还比你欢迎我。”
“这屋子是你的,你随时想来想去都没人多语……”她给了他一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剥起了葵瓜子,睨了悲情男人一眼,“只是,今夜似乎是你的洞房花烛夜。”
“亏咱们还身置同个宅第,你除了必死居那堆死猫死狗外,当真毫不过问红尘俗世?”他哼了哼,“我这彰荣王府又不是深宫内苑,消息真这么难以传递?还是,你压根就排挤任何与我有关的消息……”
朱佑壬的牢骚发到一半,见依姣递来剥好的葵瓜子肉,一声谢谢断了唠叨接过,尚未进口被她硬生生夺回还横了他一眼。
“不是给你的!”她将瓜肉塞入在他掌边早张大了的鸟嘴。
朱佑壬抿紧嘴,忍住想一掌掐死小奇的冲动。
“干么骂到一半就停?”依姣睇他一眼,“你可以继续了。”
“不骂了,”他瞪了瞪小奇,有无意将它推到桌沿,然后,再有意无意藉着拿杯子的动作,将这只不会飞的鸟儿狠狠扫向地面,引起小奇嘎叫与一堆鸟毛飞扬,“人不如鸟,没什么好说的。”
“人不如鸟?”她睇他一眼,“你是人,自个儿可以动手剥瓜子,这种事有得计较吗?”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自己剥!”他哼了哼,“今夜本该温香软玉在怀的,被抢走也就算了,没想到连想吃个瓜子都会被只不会飞的死鸟给抢走。”
她觑他一眼没作声,俐落剥了个瓜子递给他,怪的是这家伙一吃下瓜子,面色立即和缓地漾起了笑容。
“你恼的究竟是少了美人在怀,还是……”她突然有些想笑,为了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显现的孩子气,“小奇抢了你的瓜子?”
他嘿嘿笑不作声,迳自一颗颗吃着她递来的瓜子,惹得桌下小奇又叫又跳,见自己食物被人夺走无计可施。
“赔了个小美人儿,钓出了个落难民间的皇子牧星野也算值得了,”饮茶吃瓜子的朱佑壬恢复了笑容,“至少,皇上交托的任务大功告成。”
“牧星野!?”依姣微讶,“原来,琉阳喜欢的人是他!原来,昨天夜里前院传来的打斗声响是他!”
“原来,”朱佑壬哼着气,“你还是听到了嘛!”
见依姣点点头,他再问。“难道你就不好奇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已睡下懒得起来,”她漠然道:“只要没杀到必死居就不关我的事。”
“你不担心是刺客来杀我?”
“你的命太硬,”她觑着他,“死不了的。”
“我的命不如你的心硬。”他有丝遗憾,“水饺妹,如果有天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掉眼泪?”
“无聊!”她起身掸去瓜子壳,漠着眸子拒绝作答。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片刻后她背后传来窸窣声,回过头她才看见他褪了衣,光着上身趴在那只躺椅上。
“表妹!”他叹着气,“我今天心情不好,帮我松松筋骨。”
“明日请早,”她漠着嗓没有动作,“我累了,想睡了!”
“累了就睡下吧,别理我,”他再叹口气,“反正我也从不曾帮过你什么,不曾在你心情不好时舍命陪君子一夜到天明,不曾在你哭泣时提供臂膀供你憩息,你睡吧,别理我,夜里露水虽寒,但还不致命……”
他的絮絮叨叨终于在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欺上他背心时停了。
不管依姣是不是心甘情愿服侍他的,她都做得很好,软软的小手依着穴门筋络缓缓游走在他向来绷得死紧的肌肉上。
“所谓神医不光是治病用的,”他舒服地嗯出了声音,“水饺表妹,你真的可以挂个‘松骨神医’招牌的。”
“对于神医我已熄了念头,”她淡然道:“必死居现在研习的是如何帮垂死生灵尽速走完最后一程。”
朱佑壬啧喷作声,“难怪院子里的竹片愈来愈多,红丝绳寥寥无几……”他语中难掩好奇,“难不成你不再在意那赌约?对辛步愁也死了念头?”
“那是我的事情,”她加重劲道,引起手底下的他哇哇大叫,“不劳费心!”
“不费心,不费心,”他一边哇哇叫一边笑嘻嘻,“表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样吧。”
他突然一个旋身,在她措手不及时将她压在自己身下,单手箝住她双手,依旧嘻笑的瞳眸中却有潭黑焰焰的小火苗,“不如,你赔我个洞房花烛夜。”
她没作声,连呼吸都偃下了,生怕一个动作便要触及他光裸着的上身,对于与他之间的碰触,她向来抱持着医者心态,可这会儿,两人即将融合纠缠一起的呼吸,却已全然叛离了医者与患者当有的分际。
她虽未出声,但向来无情绪的眸光中却粉碎了淡漠,很恼、很火、很恨。
他叹口气,将脸降下,贴近她脸旁,末了却只是用俊挺的鼻尖轻触了她的鼻尖,再滑向额心,然后在她唇上做了暂憩,他鼻中轻浅的呼吸搔得她的唇痒麻麻地,她却冷着眼毫无动作。
最后,他将鼻尖俯近她耳际,身子一沉将全身重量压到她身上,他在她耳畔轻轻笑着,搔得她全身发痒。
“好表妹妹,别恼了,当心气伤身子,我要的不多,只是想嗅嗅你上的药草味罢了……别担心我,我不会动你的,知道吗?一个行事向来无所忌惮,不择手段的男人,在遇上了这世上他惟一真正想要的东西时,他反而会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话语未尽,他突然离开她跃起身,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是笑着穿妥了衣服,挥挥手向她和小奇道了夜安便踱出必死居。
这世上惟一真正想要的东西?!
依姣锁着眉心用力甩上门,将这句话和心上恼思一并关在门外!
第七章
几天后,向来不管事的必死居却闯入了个不速之客于昊!
冲着蔷丝,依姣用壬王令从西厂禁军统领丛勖手中护下他,赶走了丛勖,之后她依旧将壬王令插回捣药臼中,这块牌子在别人眼中或许神圣不可侵犯,但于她而言,还是用来捣药实际点。
依姣让牧星野找来了华延寿,自鬼门关前救回了于昊。
两父女多日不见,再次碰了面彼此都有点儿尴尬,尤其依姣,对于这自小喊爹的男人,心底起了另番感受。
之前她总要怨他对亲生女儿的漠情,现在知道了真相,她却想感激他的大量,依旧将她养大,依旧由着她挂华家的姓,没将她扔在荒山野岭自生自灭,没将她父不详的事公诸于世。
见于昊脱险,华延寿举了步,离去前却躇踌了片刻。
“上回爹在这里说的话,”虽是和女儿说话,华延寿却没望向女儿,“只是气话。”
上回说的话?
依姣心讶,想起那句“你若不走,就别再当我华家子孙!”
“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语中难掩淡淡惆怅,“不再是那整日将爹奉若神明的小女娃了,这是好事,爹总不能看着你一辈子……”他觑向女儿,“只是日后身边没人看着,凡事得多当心点。”
依姣眼底饱蓄了泪水,半天挤不出声音,是谁说最无情的人往往最是多情?
爹那么多年始终无法对母亲动心,只因,他心底早有了人。
帮别人养了女儿十六年,虽不擅表达情绪,心底却早已认定了她这蠢女儿。
“爹!”她伏进父亲怀里,哭得像个孩子,“谢谢您!”
对于会哭的女儿,华延寿明显乱了手脚,这女儿自小与他少有亲匿互动,他压根不懂该如何安抚一个会哭的女孩儿,急匆匆撂下几句话,便带着一脸不自在离开了必死居。
睇着父亲离去背影,还挂着泪珠的依姣却漾起了释怀的笑容!
※ ※ ※
离开了女儿,华延寿来到沉香阁里。
“还是没她的消息吗?”他锁着忧心忡忡的眉。
“没有,”湛碧落试图开解他,“你别这么烦心了,也许,这一切只是咱们多心了,也许,当年卦象已因时光荏苒有了变迁,也许……”
华延寿摇摇头,“我二师兄曾帮朱见深卜过一卦,他命中近日当有凶劫……”他目中起了怅惘,“是生死凶劫!”他喟然叹气,“如果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防范,到最后这事儿仍要发生,除了归论于天命早定,咱们也只有徒负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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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坛上,一个圆滚胖道士在众人面前惩戒了恶徒张彦屿并撂下了话,“……无论当今圣上该有多少天命,可总之,他绝不是命丧于你张彦屿之手的!”
这话说得没错,因为张彦屿被牛头马面勾走了魂魄,朱见深却回了魂,依旧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