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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之后,远远传来答答马蹄声,声音到了静跪着的依姣身后停下,一个人影翻身下马;来到了她身后。

  “回府里没见你,听娘说起今天带你们来上香,我就猜到你会在这里……”朱佑壬在她身旁蹲下,用着带笑的嗓音道:“水饺妹,不是所有事情都非要挖出个分明才行的,知道少些并不是坏事。”

  “我不能……”她睇着他,一脸固执,“我有权知道答案的。”

  “知道又如何?”他笑笑,伸手帮她抚了被风吹乱的刘海,“你能改变什么?如果不能,又何苦硬要挖旧伤口求个结果?”

  “我不管!”她伸手攀着他手臂,眸子里尽是衷恳,“帮我。”

  “帮你?”朱佑壬怪笑,“你该记得我帮人是要索报酬的。”

  “只要能求得答案,”依姣一脸认真,“我不计后果。”

  “我帮你,”他叹气觑着她,“只希望你求得答案不要后悔。”

  “帮我,你想要什么?”经过一夜困顿无助,她的眼神首次绽了亮。

  “现下没想到,”他哼了哼,“先欠着吧!”

  他放开她的手,扯动起悬在檐下用来撞钟的扯绳,霎时深夜钟声大作。

  暮鼓晨钟,晨钟已动,就表示夜漏已残,可偏偏这会儿还只三更天,离天明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方才还死静着的碧云庵里迅速出传了窸窣声响,接着烛火陆续点亮,而钟声却依旧不留情地响着。

  碧云庵的晨钟不只关系着庵内尼姑们的晨昏定省,方圆数十里乡民都是依恃着钟声作息,这深夜里的钟声即将打乱一切。

  “住手!快住手!”

  庵院大门一敞,奔出气急败坏的静心师太和知事怯疑师太,两老尼身后跟着群还弄不清楚始末的小尼姑,奔出门,见着手上还捉着扯绳的朱佑壬,静心师太没得说,只得暗自咽下火气。

  “壬王爷!”几个尼姑跟着静心师太向那笑咪咪的年轻王爷施了礼,“夜安。”

  “师太好!”朱佑壬笑得客气,动作虽暂歇,可没松绳的手说明了他继续击钟的兴致未减。

  “王爷子夜造访,老尼失礼未曾远迎,是以王爷击钟以示?”

  “已然子时?”他笑得无辜,“对不住,小王一心求教没留意天光,古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小王方才读经时遇着问题久思不得其解,是以急匆匆来到贵庵,想贵庵乃千年古刹,定能予小王一个满意答覆的。”

  “王爷能有渴知之心乃有福之人,”静心师太睇着他,“请随老尼至后室,老尼自当竭力为王爷解忧。”

  “那倒不需,”他摇摇手,“小问题怎敢打扰住持?在下想问的是怯情师太。”

  静心师太叹口气,瞥了眼还跪在一旁的依姣,“王爷当知,怯情是不见客的。”

  “聆经悟法,渡己渡人,修行之要,”朱佑壬语气带着调佩,“佛家子弟予人方便,怎地,也有例外?”

  “王爷,”静心师太堵得险些接不下话,“还请高抬贵手,予人方便。”

  “予人方便?”他笑道:“小王是向来最爱予人方便的了,只是偶尔也需要别人给个方便,见不着怯情,就只怕手儿痒痒又想撞钟了。”

  “别!别!别!”

  静心师太闻育吓白了脸,直瞅着朱佑壬还放在绳上的手势,“王爷您帮帮忙,乱了晨钟,乱了时辰,受灾殃的可不仅只是本庵,”她无可奈何地叹口长气,“烦您稍候,老尼再去劝劝怯情便是。”

  很久之后,静心师太再度出现在门口,虽有疲意却又不掩松了口气的轻松。“壬王爷,请您和这位姑娘先至庵内堂坐坐,怯情,她答应见你们了。”

  朱佑壬搀起那软麻了腿,半天直不起身的依姣,总算进了碧云庵。

  执事小尼递过热茶,合上门后便离去,夜里的碧云庵似乎已再度恢复宁静。

  朱佑壬扫了眼安静的依姣,看出在她掩护的冷静外表下是一片心慌,那向来漠然无波的眼神底处是掀着巨浪的。

  “别想太多!”他拍拍她冰冷的小手,眼中是安抚的笑,“你只是来求个答案的,不是吗?”

  她给了他一朵笑花,有些柔弱而毫无自信的笑,满是可怜兮兮的感觉。

  “谢谢你!”她说得真心诚意。

  他怪笑了,“水饺妹,知道吗?这是咱们认识这么久以来,你第一回对我笑,却偏偏,这种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还没出声,门已呀地一声开了,继之安静地踱入一抹灰影,正是怯情。

  怯情在两人目视中迤迤落坐,面无表情地睇向朱佑壬,“你是佑壬?好多年没见到你了。”她漠然的眼神扫向他,“就是你深夜击钟要求见我?有问题要问?”

  “钟是我敲的,”朱佑壬笑得像个小顽童,食指向旁比了比,“可有问题的不是我,是这位小姑娘。”

  “华姑娘,”怯情将视线转至依姣,那眼神既飘邀遥远,似是透过了她身于射向一个无人可及的角落,“你找我有事?”

  “我想问师太,”依姣紧张地咽着唾沫,“我……您……”她吸口长气,再度出声,“您,是不是我娘?”

  屋里很安静,除了烛火燃焰的声音,三个人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我是。”

  怯情淡然地点点头,口中说是,她望向她的眼神很难寻出乍见久违女儿的情绪。

  依姣愣在椅上,她原臆思过千百种与母亲重逢的场景,却没一种是这样的,方才没见着怯情前,她担心的是如果她不承认,她该如何再问,她没想到怯情会爽快承认,更没想到她就只淡淡两字“我是”,没有泪水,没有愧疚,没有想将她揽入怀中疼惜的情绪。

  那淡淡的两个字,比她的否认更割着了依姣的心。

  “为什么?”依姣半天才能够再度傻傻出声,“为什么你不要爹爹?为……”她的眼角又乾又疼,没有泪水,“为什么你不要我?”

  怯情拉回落入遥远的视线,重新睇着眼前这经由自己怀眙十月生下的女孩儿。

  “二十年前的怯情身为威国大将军幼女,有个身为彰荣王妃的姊姊湛碧落,”她温吞地道:“我父为国效命死于沙场,先皇对我湛家始终礼遇,加上得到周太后疼宠,自小,湛碧沁便是个要啥得啥,事事顺心遂意的天之骄女。”

  她哼了哼,“这样的天之骄女却在生平首次喜欢上个男人时受了挫,那男人便是你爹华延寿,那个好看至极又孤冷至寒的男子……”虽说怯了情,她的眼光却在提起那男人时毫不自觉地添入了不经意的温柔。

  “用尽千万种思量却挣不得这男人一顾,不过我不怕,这男人不是仅对我,他对谁都这副爱理不理样,年轻的湛碧沁是团热火,有信心溶解冰岩,当时他是被我姊姊和太后、皇上等人延请至皇城处理一件要务的,处理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兴趣,我只看见了我对他义无反顾的情爱,到最后,我缠着太后让皇上下了圣旨,逼他娶了我。

  “延寿将我带回了鬼墓山,在那儿,我见到了他的师父、师兄和三个师母,我满心欢喜,认为自己已真真实实进入了他的生活,即使原本无情,久了,也会生出情感的,为了他,我抛去了原本奢豪的生活,去了大小姐的装扮,守在山里为他洗手做羹汤,守着我一厢情愿的情爱。”

  “可不消多久,”怯情哼了哼,“我才发现我太天真了,这男人与我以前生活中曾碰触过的人都不同,他有绝坚的意志力与性情,他虽难逆圣命娶了我,却始终不曾放过真心在我身上,他似乎在等着我自动放弃,自动离去。”

  “娘!”依姣困难地喊出声,“您口口声声说爹不爱您,可……您们毕竟还是有了爱的结晶,爹只是不善言词,只是不善表达,他对您……”

  怯情用狂笑打断了她的话。

  “爱的结晶?!”像是听到了个大笑话,多年鲜有过喜怒一乐的怯情笑出泪水,“是谁告诉你,你是你爹娘的爱的结晶?是你师伯?还是你太师婆?是谁告诉你这笑话的?”

  不是爱的结晶!?

  依姣僵冷着身子,不是爱的结晶,那么,又会是什么?

  第六章

  好半天怯情才止了笑,“是我自己糊涂,华延寿心底早有了人,是我硬要疑缠,他娶了我,却宁可流连在灵枢屋同他的死人群为伍,却不愿陪我,只要得着空便往灵枢屋跑,在他心目中,我似乎不曾存在过。”

  “可……”依姣难以置信,“那我呢?您们不是生下了我?”

  “你!?”怯情一脸轻蔑,“我嫁给华延寿三年,用尽所有温柔诱惑、嗔骂哀求,他连我的手都不肯碰,更别提我的身子。”

  她睇向突然冷颤了身的依姣,眼角终于起了些许似于怜悯的情绪,“这会儿,你确定还要听下去?”

  她僵着身,半天才硬硬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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