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名字。」拗不过她,最后少年冷冷出声。
「没有名字?那就是无名喽!」
她主动去牵少年的手,随即被冷冷甩脱,来去几回,她依旧毫不死心,末了,她施出螃蟹蟞爪似的双手死箝着少年不放。
「无名,你别担心,跟我回齐坛,回珂水宫里,你不会后悔的。」
真的不会后悔吗?
少年冷眉正待施力甩脱她时,却瞥见她兜袍、白靴及膝上的泥斑,那是方才他推倒她时所沾上的。
下一瞬,他收回了力道,不为啥,只为小女孩的白靴白袍是不该、也不能惹上这些俗世尘泥。
第二章
再次踏入珂水宫,无名有片刻失神,距前一回到现在,已然隔了多少年?
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贪热闹,一块儿长大的又尽是姊妹,只要五个女孩凑在一块儿,那座被盘踞的宫殿就有被人掀掉屋顶的危机,五个公主里只大公主内向安静,谨守着公主当有的规矩,其余个个刁钻精怪,让那些负责照顾她们的老妈子伤透了脑筋。
二公主喜舞刀弄剑,三公主爱易容耍人,五公主擅机关陷阱,至于四公主带头干坏事的本事没有,可附和当跟班吆喝的事儿每回都少不了她。
齐征对五个女儿自小疼宠入心,是以每个人都配给了她们一座亭台楼阁矗立、莲塘水榭的宫闱。
齐奼奼的奼云宫,齐娸娸的娸霞宫,齐姒姒的姒风宫,齐珂珂的珂水宫以及齐姮姮的姮辰宫,每座都由着她们依自己的喜好来布置搭配,于是乎,每座宫殿随着不同公主的性格而各有风貌,而齐姮姮的姮辰宫是所有奴仆头号最害怕进入的地方,因为谁也猜不准那向来喜欢以机关陷阱使坏的小公主,这会儿又想出什么主意来对付那误入「禁区」的可怜人。
至于珂水宫,那一年无名甫到来时,宫殿里触目尽是白绒绒的兔子,稍不当心就可能踩着它们,走在其中,要当心的不单是兔子,还有它们的粪便。
「养这么多兔子做什么?」他曾不解的问过。
「先是检了只受伤的养着玩,后来,怕它寂寞,一不小心也就愈养愈多了。」
一不小心?!
这所谓的「一不小心」也真是不小心得太多了吧?
一年后,兔儿换成了小猫小狗,再一年,是鹦鹉麻雀黄莺,再一年,是果子狸和穿山甲,之后的他就不清楚了,因为他已然离去,远离了那座常常充斥着动物气息的小小宫殿。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当年她执意要带回他,是不是也将他当作另一只受了伤的野兔?
事隔多年再进珂水宫,一路行去除了沿路向他们屈膝问礼的宫娥,难得地,他没有嗅着旁的生物气息。
「妳不养小动物了?」
齐珂珂睨了他一眼,微嗔出声,「我十六了,早不玩小孩子玩意。」
接着她拉了他来到宫廷深处一间大堂屋,那屋子是上了锁的,他还记得这间屋宇正是她幼时豢养宠物的大本营,是那些兔兔猫猫、穿山甲果子狸睡觉的地方。
开门前她刻意神神秘秘诡笑着,「猜猜看,里头是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不作声,脸上一派冷漠,他猜不着,也不想费这种神。
「嘿!你很无趣耶!」
嘴里虽怨着,可也没消减了她的兴致,她的小手牵起他的大掌,逼他一块儿和她推开了那沉沉的门。
门一开启,无名微楞,在亮晃晃的烛影下,他见着了一屋子的刀剑兵器。
长剑、短剑、双剑、双戬、铩、鎞、戚、单鎆、双钢、长戟、双匕首……等喊得出及喊不出名的兵器利刃摆满屋。
他皱着讶然的眉转向她,「妳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舞刀弄剑了?这些东西该是二公主才会有的吧?」
「我是没兴趣呀!」她点点头承认,可脸上的笑靥却更亮了些,「但你喜欢,不是吗?」
她放开他手漫不经心在屋里穿梭。
「九岁那年你不告而别,我又哭又闹摔烂了珂水宫里所有东西,还赶跑我的穿山甲和果子狸,因为和你相较起来,那些东西竟都乏味得紧,当时奶娘劝我,她说父王会同意让你当我的贴身侍卫,自然就得让你先去学得一身好武艺,也好将来可以善尽其职,你是去学艺,学完了就会回来的。」
执起长矛,那锐利的矛尖在她的清眸和他的冷瞳间闪动着光影。
「奶娘说,男人志在四方,尤其你,堂堂的相貌写明了是一只关不住的游龙,迟早是该飞上青天的,又说你爱剑,所以去学剑,我虽然自人贩那里买回了你,却不当老为了自己贪玩的心思,硬要将你给绑在身边。」
放下长矛,齐珂珂靠近未出声没有表情的无名,玉手轻扬娇笑着点上他脸上的那个「囚」字。
「所以,我不是想硬将你绑在身边,更不是想囚住你,我四处张罗这些东西,为的是让你心甘情愿陪在我身边。
「这些都是我背着娘和父王,拜托李骎叔叔在外地帮我买回来的,全是我将零花钱一铢一铢存下来买的呦。你来看看这儿!」
她拉着他来到屋里一隅,那儿有条长长的木策子供在剑架上,启了策,无名冰漠的瞳光也忍不住要被那剑气给勾出了光芒,那是一把剑,一把上好的古剑。
剑身满饰着黑色暗花纹,剑格正面和反面分别用蓝宝和绿松石镶嵌成瑰丽的纹饰,剑身以丝线缠缚,剑首向外翻卷作圆箍形,内铸有极为精细的十一道同心圆圈。
「卖剑的贩子说这把叫『越王剑』,是春秋战国时越国国君勾践的佩剑,剑身上刻了八个字——『越王勾践自作用剑』,」齐珂珂吐吐舌头,笑得孩子气,「好吓人呢!这剑竟有那么大的来头,可我和李叔叔都不是识货的人,也分不清楚真伪,但管他呢,重要的是,它真的是把好剑,是吧?」
无名睇着眼前笑嘻嘻一脸讨赏样的她突然窒了气息,他看得出,剑是真的,她为他做的努力也是真的,她为他做了这么多,等了这么久,为的,是他一句赞美,可他却给不起。
他心底冰凉,是的,他给不起的。
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无名返回门边,「如果这些东西就是妳这几年的成果,那么,我看完了。」
「只是看完?难道你没有……」觑着他,她眸底是毫无遮掩的失望,「没有一丝丝的感动或者……」
她咬咬唇红了脸,「或者,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
「有话想跟妳说?」
他冷冷回睇她。
「公主想让属下说什么呢?想让我建议妳别再随心所欲,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得的?十年前,妳或许买下了我的人,可并不代表,十年后,妳同样可以买下我的心!」
「你为什么叫我公主?咱们不是约好了,不在人前你就别喊我公主的吗?」齐珂珂眸中亮着受伤与困惑,「还有,无名,你为什么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更清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金钱来收买你……」
少女还想辩清,男人却已旋身离去。
片刻之后,铿锵大作的砸物声响几乎叫停了男人离去的脚步。
无名硬冷着眸,不许自己回顾,径自由着那声响不绝。
※ ※ ※
马车东边颠了颠,西边倒了倒,齐珂珂调整一下姿势,没太在意的继续着手边瞄准的动作。
这个样儿着实不太像她,若在以往,她娇贵得很,只要让车銮颠疼了一下,她都会喊停然后跳下车来骂人。
所以,她向来不爱出门,也讨厌出门。
可这回不同,父王说了话,要让她们出门寻痴,为大皇兄化劫。
而娘更怪了,不但从了命,还特意叫了无名回来陪她上路。
虽说这趟任务是「公主寻痴」,可从一开头的决定方向到生活起居琐事排定,没一件问过她的意思,让她不得不起了个荒谬念头,这趟寻痴的人是无名,而她,不过是个陪行的丫鬟。
她是不知道其他姊妹们出门究竟带了什么啦,只不过,跟了个贴身侍卫的她,始终自觉窝囊,带了个专司管束她行为的老爹爹同行。
穷极无聊的她正练习着小妹临行前送她的霹雳弹弓。
「这一路上,妳铁定会无聊的。」
齐姮姮眸光中有着怜悯,睨了眼站在前方的无名,她刻意放大音量,「妳那无名这一路肯定也叫无言的,别说妹子没关照妳,」齐姮姮扔给她一个小布包,「穷极无聊时打开,自个儿寻点乐子吧!」
所以这会儿齐珂珂真摸出了小弹弓,配上黑弹丸,她拉开弓瞄了几回,可马车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会儿颠东,一下子又倒西,让她射了几回全落空,只能咬着弹弓泄着恨气。
她瞄准的,不是树上麻雀,不是地上蚱蜢,全是坐在前面驾着马车的男人,那个之前让她思念得半死,现在又恨得要命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