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姒姒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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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澔求不来,姒姒也拗气,齐征另外帮她寻来了些知名画师,全都叫她推却了,她是只认定了荆澔的画。

  他不来不打紧,她四处派人收购他的画,由他的作品里汲取他的画风、他的思维,直至四年前,很突然地,市面上再也找不到他的画,这个人像是突然在尘世间消失般,当时她还以为他是闭门专心创思,以期画出更好的作品。

  却没想到,当她终于如愿来到了他身边,他却成了个窝在妓院里画着不入流画作的画匠?!

  这些年里,她始终以他为标的努力,一直以为只要能追上他的脚步,她就能进入他的世界,从没想过,末了,竟是在这种地方寻着他。

  而这,究竟是他的错,还是如秋棠所言,是她的认识不清?

  「不吃了!」她藕臂一扫推开了碗盘。

  「干么?」秋棠一脸讶异,「菜不合胃口?这么糟蹋粮食。」

  「不是菜的问题,」姒姒做了个鬼脸,「是配饭的『话』难听。」

  「忠言本来就逆耳,」她重新将银箸塞进她手里,「吃吧,换些妳爱听的。」

  「譬如?」姒姒依旧懒洋洋。

  「譬如,前几天妳让我去打听这男人的事情呀!」

  见她眼底重新燃起光彩,秋棠摇摇头,真败给了这孩子气十足的漂亮姊姊,之前她和奶奶只是帮阁里的姑娘拿衣裳回家里洗,鲜少与她们有直接接触,是以,她对荆澔此人亦是只闻其名罢了。

  「说呀、说呀!我在听!」姒姒啜起了热汤,也不在乎有多烫舌。

  「他喜欢糖醋鱼、胡椒虾、秋芒大闸蟹,」她扳着手指,「用山泉水煎煮的铁观音,武夷岭特产的蚕丝被,烟台的松烟墨,道口的宣纸,衢谷滩的大毫小篆。」

  姒姒听得正尽兴时,秋棠却止了嘴。

  「就这些?」

  见她一脸没被喂饱的样儿,秋棠瞪大眼,「这样还不够?」

  「当然不够了,我要的是实际点儿的东西。」

  「譬如长相?」

  见她点头,秋棠莫可奈何,却仍试着点醒她。「早说妳这种痴迷没道没理,连人家样儿都没见过就迷成这个样,若真见着了怕不连魂都没了?不跟妳说,是因为长相这玩意儿毕竟是个人的评判,每个人审美的角度都不同,别人说好,可未必妳就会喜欢,最好还是自个儿看了再说。」

  姒姒还是不死心,「那到底别人是怎生看他的?」

  「怎生看?!」她想了想,「听说这胭羽阁里,曾有几个头牌窑姊儿为了引他注意大打出手。」

  「为他大打出手?」她听了觉得好玩,「怎么,这勾栏院里不单有男人为女人打架,也有女人为男人打的?」

  「妳呀!天生好命,不知人间疾苦,」秋棠摇摇头,这几日她听多了阁里的是非,也粗略了解这儿的生存法则,「别以为只有外头的人求生存要用手段,这里的姑娘为求出头、为夺得喜欢的男子,可也一样要耗尽心思的。」

  「换言之,」姒姒勾着顽皮的笑,「他是个会让女人为之争风吃醋的男人?」

  她点点头,「听说之前包嬷嬷派去伺候他的都是小厮,就是为了不让那些女人上来找麻烦,再者,好象也是他自个儿的意思。」

  「他讨厌女人?」

  「不知道,只是听说若一瓶酒和一个女人放在他眼前,他绝对会毫不犹豫选择酒的。」

  「所以,」姒姒咯咯笑着,「如果我想让他注意到我,最好得扮成个酒瓶的样儿?」

  「这样妳还笑得出来?」秋棠没好气的道:「贪杯无度的男子难有出息。」

  「贪杯无度或许有他的原因,我能改变他的。」

  「话别说得太满,妳想拯救他离开这沉沦之地,当心点,别救不了人连自个儿也被拖进了泥里。」

  「泥里?」姒姒捉着她的手捏来捏去当玩土面儿似地。「一块泥捏个你,一块土塑个我,将你我打散混水调匀,重捏个你,再塑个我,从今以后,你泥中有我,我土中有你,岂不——」她嘻嘻笑,「皆大欢喜!」

  秋棠将手拔出,笑弯了腰。「够了,别玩了,我真是受不了妳,由着妳,就让我擦亮了眼睛期待着妳塑泥的本事吧!」

  她突然一脸的认真,「那么问了半天,妳可曾问出他留在这胭羽阁的真正原因?」

  见她摇头,姒姒叹口气。「算了,这事原就不该指望妳,那原因连包嬷嬷自个儿也摸不清,连她都承认依他的本事,实在没理由埋没在这里的。」

  「那么,妳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姒姒自信满满,「等他回来,问本人不就得了!」

  问本人?

  说得简单,可真会这么容易吗?

  第二章

  在胭羽阁里,姒姒睡的是和荆澔睡房相连的画室,她虽是金枝玉叶出身,却向来随意,画室里多的是抱枕垫褥,她也就这样随遇而安地睡了好几夜。

  住在这里,虽夜里听的是笙歌,日里则是院里的蝉鸣,可对她而言都不是问题,因为画室里多的是那让她仰慕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的画作,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难捱。

  荆澔之前是个杰出的山水画家,是以,当姒姒乍然见到他那一幅幅竖在墙角的仕女图时,才会显得那么讶异。

  虽然她是首回见着他的人物画作,但那熟稔的笔法还是让她一眼便认出——

  他就是他!

  这个荆澔就是她要找的荆澔!

  荆澔用笔重四势——筋、肉、骨、气。曾云笔绝而不断谓之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正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所以,虽然那只是一幅幅的人物肖像画,她依旧能够轻易地辨识出他熟稔的笔法。

  不过,令人莞尔的是,画中女子要不是婀娜地用罗扇半掩着唇颚、用花钿遮住额心、用贝珠蔽住双颊,就是朦朦胧胧地雾里看花般让人觑不真切。

  一个个的女子,虽觑不清楚,却又能神秘且灵巧地更引人有无限遐思。

  这时候,姒姒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街上顾婆婆的话,人人都说他画的画有本事遮住那人的缺点并凸显出优点,活笔之下个个都成了美人儿。

  现在看来,这话倒不假。

  事实上,单就画工而言,这样的画法不是不好,可却略失了真,不复她印象中那叫荆澔的男子该有的作品。

  在他著作的《笔法记要》里尝言,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画中自然的景物本该根据着季节时间和环境条件的变化来加以描绘,要集中再现自然景物的状貌神情,他特重艺术的真,说「真」是神似和形似的兼备,并言「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真正好的画要气质俱盛,亦即形神兼备的。

  但这会儿的他,又怎会画出这些虽美却全然失了真的画呢?

  心里浮现一个个疑问,问不到人,姒姒只好将心力转移到了画纸上。

  荆澔虽不在,可他屋里多的是丹青用品,她白日里无事可做,索性用了他的纸笔,依着他的画法一笔一划勾勒出属于她自己的作品。

  她画过花瓶,画过静物,画过背着她抹桌儿的秋棠,画过那老爱赖在屋檐上睡懒觉打呵欠的野猫,画过华灯初上弦乐不绝的胭羽阁,画过几个窑姊儿面着男人时的笑脸,及背过后却轻蔑不屑的表情,也画了包嬷嬷数银子时炬亮的双眸。

  她的画只秋棠看过,她边看边笑。

  「齐姊姊,妳这画儿卖不了钱的,瞧瞧妳,将人画得太真太实,几条皱纹还有那贪婪的嘴脸全写在脸上,叫人看了心底冒汗,谁还敢拿去挂在墙上?」

  「谁要挂在墙上了?」姒姒趴在书案上像个贪玩的孩子,「我画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不希罕人瞧的。」

  「不希罕人瞧,不需要知音,那不是挺寂寞的?」

  「什么叫寂寞?」她抬高了笑眸,「我画东西纯为了消遣,为了排遣时间,自个儿画得高兴就成了,谁要知音来着?」

  「不过,老实说,」秋棠好奇的觑着她的画,「妳的画虽和那荆公子表达出的效果不同,但若论较起纤细的笔触描法,却又似乎有几分相似的味儿呢!」

  「好秋棠,眼尖心细,那是当然的喽!」提起荆澔,姒姒整个人都来劲儿了,「虽未正式拜师,可我却能算是师承于他呢!」

  「算了,」她摆摆手赶着回家陪奶奶洗衣服,「不说了,每回只要提起他,妳就兴致勃勃地。」

  秋棠走后,外头笙乐仍未歇,画室里的姒姒动手画了张山水泼墨,桌儿原是够大,可因她想画的是两大张纸的大山水图,是以画桌便嫌小了点,累得她还左挪右移寻着落点,挪挪移移倒还好,可有几回却得拉长了胳臂才能下笔,突然她小手一歪,装水的小陶瓮匡当一声落下,污水流了满地。

  见那一片湿的惨状,她只得停了笔,秋棠早回去了,没人可供使唤,她只得自个儿捉起了抹布跪在地上抹着,抹了抹,拭了拭,一个不小心却碰着了画室一隅齐人高的大花瓶,她赶紧闭眼睛摀耳朵,等着乒乒乓乓碎裂的声音,可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她好奇的睁开眼,发现了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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