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话没完,少女却已听得茫傻。
在妓院里靠帮窑姊儿们画像挣……酒钱?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他?
怎么可能会是那个让她崇拜了十年的少年画圣?
怎么可能会是她千里迢迢要寻找的画痴?
第一章
齐姒姒,十六岁,齐坛国三公主。
包翠娘,三十六岁,胭羽阁鸨母。
眸底的惊艳未敛,包翠娘的眸子却再度被另个东西给引住,当她看清楚上头的字后,这在风尘中打滚多年的妇人身子忍不住打了颤,那颤抖不是因着害怕,而是因着兴奋,因为那是张银票,一张金额大到足以买下两座胭羽阁的银票。
「姑娘!妳……」包翠娘吞了口口水,「这是什么意思?对不起,这虽是笔大数目,可因着这阁是嬷嬷我用来养老的倚靠,没打算顶让给人。」
「顶让?」姒姒巡了花厅一眼,「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没事顶个妓院做啥?」
「不是顶?」她一脸困惑,「那这钱是……」
「这钱,只是想向您在贵阁里买个位置罢了。」
「买位置?姑娘想下海挂牌?」
一时间,瑞气千条、霞光万丈自包翠娘眼中射出,菩萨真是灵验,昨儿才烧了香,今儿就送来了摇钱树!
「挂牌?」姒姒笑哼了声,「挂什么牌?帮人算命卜卦,寻棺觅福地,还是画个遗像?」她淡觑着她,「包嬷嬷,妳那如意算盘还是尽早搁下,怎么,这胭羽阁里只有窑姊儿的位置?」
「不只窑姊儿,当然还有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成了,嬷嬷盛情小妹心领,只是我的身价,别说色艺……」姒姒垮下了脸,「只怕连个笑容都没人买得起的,这张银票是向妳买个丫鬟的缺。」
「丫鬟……」包嬷嬷掏掏耳朵,「的缺?」
「是的,」她点点头,「听说贵阁有个寄宿的画师,叫……」她有几丝不自在,「荆澔?」
包翠娘是个情场老将,怎看不出这既神秘又美丽的少女在提起男人时脸上迥异的色彩?
难不成……她心底犯猜疑,那个既无情却又注定满身桃花的男人,还不单只招惹得院里的几个窑姊儿为他打群架,竟还有本事从外头招徕姑娘?
「是的,荆公子确实落脚敝阁,只是,」她皱皱眉,「齐姑娘确定要花这么大笔银子,就只为了想当荆公子的丫鬟?」
「不成吗?」姒姒再度漾起了笑,「小妹就是钱多到无处可花,不好意思,给妳添麻烦了。」
是呀,果真是钱多到无处可花,离开齐坛国时,她就只带了一大袋金元宝,然后再拿去钱庄换成了银票,出门在外,她没带丫鬟,又不会拳脚,凭借的,只有脑子和那一叠银票。
如今看来……觑着包翠娘那对着银票不断流口水的模样,姒姒在心底偷笑着。真没带错!
※ ※ ※
荆澔是长期落脚在胭羽阁没错,可却不代表他随时都会在。
至于他离开胭羽阁后上了哪里?
那就没人知道了。
是以,即使姒姒花了大把银子,当上胭羽阁里专门照顾荆澔的丫鬟,可在这儿住了十来天,她却连他的影子都不曾见着。这段时间里她只得先待在他住的楼阁里。
他的房位居四楼,是全院最高的景点,待在阁楼上凭栏下望,这些日子姒姒每天便是闲嗑着瓜子晃着莲足,等到华灯初上,听莺声燕语齐放,看几个男人为了花魁打架再由龟奴及包翠娘出面劝解或抬踢出门。
姒姒向下头无所谓地拋洒着瓜子壳,原来所谓的勾栏院不过就这么回事嘛——这会儿她是不缺钱用,否则若只要向那些蠢男人勾勾小指头,娇笑个几声就有钱可拿,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容易挣钱的事儿吗?
不过就因着她早已言明只当丫鬟,是以当初包翠娘在同意让她进来时的头条规矩,就是她只能由后院出入,千万千万不许上前院晃荡,省得让那些客人们见着了死命纠缠,而包翠娘又不能够得罪客人扫人家的兴,且为免节外生枝,她还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能以原貌在人前出现。
不以原貌?!
换言之,就是由着她随意来些变装整人的把戏喽?
呵呵呵,姒姒在心底偷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之前她在皇宫里整日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捉弄姊妹及仆役们的,玩了又玩,骗了又骗,可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贪玩,正是她的本性!
除了自有的出入通道外,包翠娘还配了个专属丫鬟秋棠给她,帮她端茶递水送三餐及换洗衣物。
当丫鬟的人还配个丫鬟?
没办法,谁让姒姒这「丫鬟」的差是用钱给买来的,女财神爷得罪不得,再加上再三言明不许她四处晃荡,若不帮她配个丫鬟,这日常所需又怎生解决?是以,姒姒虽已在这胭羽阁住下,但真正见过、知道她的人倒没几个。
喀地一声,伴着瓜壳儿脆响的是一声开门声,头也没回,姒姒边嚼着瓜肉边出了声。
「秋棠,今儿来得早了点吧?敢情是院里生意差,大厨先煮了我的?」
「别冤枉人,齐姊姊,妳的膳食是包嬷嬷特意交代厨子每日另行打理的,可从没委屈过妳吃剩菜剩饭呦!」
秋棠今年十五,是个好脾气的姑娘,也是那日在街上告诉姒姒荆澔下落那顾婆婆的孙女儿,她双亲早卒,自小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原本只是帮院里的姑娘们洗衣裳,可因着顾爷爷前些日子中风病倒,家里等钱用,见这儿有个丫鬟的缺,也就这么又和姒姒连在一块儿了。
家里虽穷,秋棠却是硬脾气的,既不肯接受姒姒金钱上的援助,亦不曾考虑过包翠娘好言相劝要她到阁里当窑姊儿的话。
阁里有不少窑姊儿是为着家计下海,但末了却都因为用惯吃惯了好的才会回不了头,秋棠年纪虽小,世事却看得分明,她不是贪图享受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委屈自己,沦落到那种陪笑过生活的地步了。
秋棠边将篮里菜肴端上桌,边觑着姒姒背影打趣笑语,「这么厉害?头也不回便知是我?」
她收回晃在杆外的莲足笑嘻嘻转身蹦回桌前,用手指头捏起了块白斩鸡。「这鬼地方,猫不来狗不理的,除了妳,我还真想不出有谁会来?,」
秋棠递给她银箸再取手绢儿让她擦手,摇摇头忍不住想笑。这姑娘,虽长她一岁,脾气却十足十还是个贪玩的孩子。
「既知没人会来,」她帮她舀了碗热汤,「妳还不死心?」
姒姒毫不文雅地撕咬着鸡肉,「倦鸟终归要回巢的。」
「回巢又如何?」秋棠知道她是千里迢迢来这寻荆澔的。
「不如何,只是想瞧瞧他究竟是不是我那朝思暮想的人。」
「这些日子我瞧妳整日在荆公子屋里打转,看他的书也瞧他的画作,难不成还确定不了?」秋棠好奇地问。
「按那些东西看来,他的确是我要找的人,」姒姒睨了她一眼,「可我至今还是无法接受他会沦落至此的事实,也许私心底,我既希望他是他,可又不希望他真的是他。」
「什么他是他,他不是他的!」她没好气的啐了声。「妳呀妳,齐姒姒,聪明了一世,最后却让自己给弄胡涂了,要我说呢,那能让妳迷恋了十年的男人,毕竟只是妳听来、看来的崇拜对象,是妳自个儿硬给人冠上这顶高帽子,说不定,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个喜欢流连于风月场所、好饮无度的坏男人罢了!」
「顾秋棠!」姒姒吐出了鸡骨头,眸子及语气里尽是威胁,「不许说我喜欢的人的坏话。」
「喜欢的人?!」秋棠摇摇头好笑的睇着她。「没人这样子喜欢人的,妳连他长得是方是圆、什么样的脾气、说话的声音和人生的理念都不知晓,就这样傻傻地喜欢了人家十年,不觉得太过天真?我看妳也甭去寻痴子了,妳自个不就是个活生生的范例?」
心知秋棠的话并不夸张,这话让姒姒眸底敛起了笑。六岁时,她拿到了个生辰贺礼,那礼来自于从中原来访的表姨,是一张出自于荆澔手笔的「千山缈云图」。
打小,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有画画的兴趣,夫子发的卷册、姒风宫里的大小墙壁、器皿食具,甚至,连她和几个姊妹们最爱玩的踘球上,都无法幸免地留下了她的神来之笔。
可那时候,大家都还当她只是贪玩爱闹,喜欢破坏东西罢了,是那画启蒙了她,也改变了大家对她的看法。
那张画,她藏在枕底,常会拿出来瞧,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丹青是啥的。
也是自那时起,她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那书了狂草,名留在画上的男子——荆澔,她央求父王齐征四处帮她搜罗他的画作,甚至,父王为了她还曾专程派人到中原聘请他至齐坛任西席,可却叫他给推却了,那时候的荆澔,意气风发,是丹青界新崛起的一颗煚亮星子,再多的束修与人情也无法让他拋开一切去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