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暴雨未歇,齐娸娸必须用吼的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妳,」耿乐浅笑依旧,「我是在帮闻笙,我不想让他日后后悔曾经『不小心』害死过一个人。」
「你确定他是『不小心』的吗?」她再度用嘶吼的嗓意问。
这回耿乐没回答,仅是用手摀住耳朵皱起眉头。
「我记得妳之前说话没这么大嗓门的,声音是美好的东西,别破坏了它当有的和谐性。」
齐娸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是她骂老天所得到的惩罚吗?让她在惊险万状的溪谷里被暴涨的溪水冲撞身子,耳边却还要听个乐痴说着那套屁和谐性的理论。
「对不住,师父,弟子下次自当改进。」
「师父?弟子?齐姑娘别喊得太早,还有,」他突然起了促狭的柔笑,「方才我听到妳在骂天时,似乎不是这种语气的。」
「你……你听见了?」
齐娸娸难得臊红了脸。
「你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来的?」
「早到足以听见妳和老天的对话了,」他想了想好奇的审视着她,「齐姑娘,如果那个样儿才是妳真实的面貌,那么在下实在是不得不好奇,妳长途跋涉又忍气吞声地留在这儿伺候我师徒三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了,我想跟着你习得天下绝乐。」她脸不红、气不喘死咬着这烂理由不放。
「这理由不够充份!」他摇摇头好笑地看了看两人周围依旧汹涌得似要噬人的恶水,「单为习乐绝下至于连命都不想要了,」
「我……」
齐娸娸思忖了半天只好硬着头皮再度撒了谎。
「我喜欢上一个男子,他酷爱音律,还说,还说天下淑女皆不在他眼底,除非那是个能与他琴瑟和鸣的音律才女。」
「所以,妳是为了爱情?」他点点头,「这个原因倒还可以接受。」
「师父!喔!不,耿大哥,」齐娸娸收回称呼却忍不不好奇,「那么你呢?你可是会为了爱情而勇往直前,甚至甘愿献上热血的人?」
「不!我不会!」耿乐温柔的眼波难得改成轻蔑,「所谓男女情爱太过狭隘,眼中只容得下彼此却忘却了天地,久了还会变质,远不如音律来得实在而动人。」
「你谈过情爱?」
「没有,」他哼了哼,「我不会为这种事情浪费生命的。」
「那你又怎能肯定它不及音律来得动人?」
「因为我身边曾有过几个志同道合的乐友,却在触及情爱后整个人都走了样。」
「走了样?」
「是呀,是了样!」耿乐点点头眼神起了晦黯,「变得面目可僧,变得短薄肤浅,乐音之气除了缠绵再也嗅不出天地旷达的豪气了。」
「一个时节有一个时节的心境转变,」齐娸娸不接受他的说法,「你不能因为自己未涉情关,不能了解其中牵扯不清的感觉,就整个地否决了它存在的价值,否则,千古以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传唱不绝的情歌了。」
「是这样子的吗?」
他安静了下来似在咀嚼她的话语。
水势一冲一撞将她柔软身躯一再嵌进他怀里,但两个人各有心思毫无所觉,一个是怨僧着老天爷的不帮忙,另一个则是思索起对方话语的道理。
「你来救我却又不带我上去,」齐娸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一场暴雨,一条暴涨的溪流,一对杵在溪水中漂浮不定的男女?「难不成是想让我感受雨中沐溪的音律?」
他摇摇头瞥了她一眼,突然生起好奇。
「妳何以始终如此冷静?既不尖叫又不哭号挣扎,只除了……」他忍不住想笑,「只除了会骂天发脾气,和我印象中的女人全然不同。」
「一样米养百样人,就像你的音律,不也是千变万化,与他人各有千秋的吗?」齐娸娸想起了临行前齐姮姮的交代,要她收敛锐气当个像女人的女人,可思及反正方才他已见着她骂天时的泼辣劲儿,再佯装下去就太过矫情了吧!
「我首次发现和妳说话其实满有趣的,只不过妳说得对,我不是来带妳在溪里淋雨的……」
他认真审视着她,「在妳的经验里,最长可以闭气多久?」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不是来带我上岸的?」
他摇了摇头,「不!我是来带你去找褰裳竹的。」
「找褰裳竹和闭气又有什么关系?」她傻傻地再问。
他笑了,那温煦暖和的笑容与四周阴霾暴雨的天光很不搭调。
「下次答应帮人找东西时最好先问个清楚,褰裳竹是自溪底长出的异株奇竹,它饱含的水份才能造成笛音清亮的绵音,露出水面上的部份是没用的,而要得到它的竹心就一定得进到水底去。」
「真的假的?」
齐娸娸话没完,身子一沉已被耿乐给拖进了水里。
半天之后,大大小小冒出的泡泡儿一个个簇拥挤上了风雨未歇的河面。
除了风声,雨声,水声,人影杳杳。
第四章
姑且不论上头风雨如何,水面底下倒是另一片天地,当然,除了那常会来扯人脚踝的暗流漩涡。
她只知他是个乐痴,却没想到在斯文的外表下,他竟选是个善泳的弄潮儿。
他将她的手拉得死紧,所以她也只能随着他在水底潜游着,水不是另─个世界,几个河道转折后,他指了指示意她向前看,竟还真在水底见着了一簇青紫如玉的翠竹。
她在水底向他眨眨眼,意思是问就这玩意儿?
他点点头笑了笑,带她窜出水面补足气后再度下潜靠近褰裳竹,继而从容不迫自脚上绑腿处抽出一支锋利银刀,俐落地朝竹身砍下。
齐娸娸在旁瞧得出神,而他则是做得专心,竹干被他砍了几下终于断了,分歧的枝桠却恰恰勾住了她的足踝,她青着脸嗯嗯呀呀半天他才发现她的窘境,眼见来不及割断那缠住她脚的竹枝,带她上去补气,他索性将她拉近身边,将自己的气息过给了她。
不久后水面上波地一声,齐娸娸苍白着脸、急喘着气,由着他将她给拉上了岸边。
她偷眼瞧了瞧,他一手捉牢她,另一手则握持着一截竹管,换言之,她吁了口长气,大功告成了吗?
出水之后她才发现天色已黑,大雨虽歇,但入夜的山谷加上雨后的冷风袭上她湿漉漉的身子和纠缠难分的长发,让她身上乍起一圈圈的大小疙瘩。
这时候,一壶热茶,一套干爽的衣物,一床暖被,一屋子的柴薪焰火将是她的美梦……
砰地一声,她撞上前头人的身子,而不得不自方才的美梦醒来。
「干么停?」
她揉揉撞疼的鼻子不解地问,他却嘘了声示意她噤声,并拉着她向前跑了几步才伏蹲到一棵大树旁边。
是吃人的野兽来夜巡了吗?
一边想着齐娸娸一边学着耿乐在老树旁那足以蔽人的大盘根旁趴下,心跳加速着,不是因着害怕而是因着兴奋的期待。
究竟是怎样的野兽会让她这未来师父怕成这副德行?尤其,方才在水底她才见识过他的本事,知道他有多厉害……
原来,她在心底不屑地哼了声气,原来这男人还是有会害怕的东西嘛!
等了半天,黑夜的密林里,月光纷洒得不匀,很多东西都看不真切,除了和她贴身相亲的男子。
她百无聊赖的眸子,除了盯着他俊美无俦,气质卓尔的侧面外,别的东西都见不着、放不进眼底了。
他真的生得很好看,且难得地不同于一般男子的莽气,有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斯文气儿,即使这会儿的他和她同样是一身湿。
时间过去,什么都没出现,什么也没发生,他究竟在等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了,这样莫名其妙漫漫的等待任谁都会受不了的,更何况是向来就没耐性的她。
「嘘!」
他再度竖指在唇上要求她噤声。
「闭上眼睛。」他提出要求并率先阖上了眼。
齐娸娸吞下一嘴的问句和一肚子的火气闭上眼,先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吧!
她闭上了眼才知道,没有视觉只靠听力竟成了另个境界,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境界。
于是她听见了风吹在叶上的声音,听见了溪水不怀好意的呜咽,听见了野狼的饿号,听见了一堆她不明了的声音,不久之后,一阵窸窣足音踏上地上的落叶,向他们两人躲藏的地方靠近过来。
先是窸窣,后是嗷嗷的啼音和鸣叫,良久之后变成了挑衅嘶哑的急吼,又叫又吼地聒噪不休。
听到这儿,齐娸娸再也忍不住了,她偷偷睁开眼睛,借着下明的月光试图看清楚眼前空地上的事物,那是一群长相奇怪让她喊不出名字的野生动物,身长约一个男人的手臂,体面及头尾皆披鳞片,腹面生毛,口突出,舌细长,眼小四肢短,趾具锐爪。
「犰狳。」
似是明了她的疑问,他在她耳畔轻轻出了声音。
犰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