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睇向她,只是淡淡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水声盖过了一切,」她淘气地皱了皱鼻,「可我还是听到了你的心,它说你似乎有话想告诉我。」
「心说的话也能信?」他好笑地帮她擦拭着长发。
「那当然,嘴里说出的话可以骗人,心说的却不能,快说!」她将小手环上他颈项,「是不是真有事想告诉我?」
是呀、是呀!例如是不是想说你真的爱上了我呀?那么,我就可以、就可以……想着想着她突然锁了眉,因为她无法确定,自个想知道他爱不爱她为的究竟是大皇兄还是自己?
那个想用他的血去救人的念头是在什么时候变淡的?
而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已如此在意起自己在他心头所占的份量?
他摸摸她的小手,深睇着她动了动唇却没有声音,未了,他将她拉近身边柔柔笑起,「没事!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亮亮的月光映照在它底下那相偎而笑的情侣身上,摇摇头逸出了叹息。
第六章
赤赤的日头,烫烫的山泥,跪在上头,还真不是普通的不舒服。
尤其,当身上还披着荨麻时!
活了十七年,她只跪过父王、跪过母后、跪过祖宗牌位,却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跪得这么疼,尤其,跪的还是个陌生的老头儿!
「威义李君,条焉已陈,经年宿疾,举家劬劳,遗孤弃侣,情何以堪……」
呜呜啼,齐娸娸看了看身边跪伏在地上─个个哭花了睑的人,她也想跟着挤出泪水,偏偏眼泪这玩意儿向来就不是这么听话的东西,尤其是对她而言,打小时起,她就是那种只会揍得对方痛哭流涕的小霸女,压根不解眼泪为何物。
「呜呼!君之一生,为人正直,勤劳五稔,积功伟业,享誉群伦……」
怎么办?
旁边的人全哭得淅沥哗啦,她就是挤不出半滴眼泪,即使是用尖尖的指甲掐转着自己的手掌心。
「伤心往事,泪垂如糜,以君毅魄,岂自无知,寿命不齐,人道之常,期登仙位,魂萦家茔,抑哀自强,馨香祷祝,遥寄荚灵,呜呼哀哉!尚飨!」
完了!
尚飨都出来了,她却连个喷涕都没有,心一横,齐娸娸自怀里偷摸了把匕首,朝裙底钻入便往自个儿大腿上刺下,一下不够再来两下,弄了半晌好不容易才逼出了涌泉似的泪珠。
不止哭,她还得用尖高的嗓音哭出悲音,所幸前几日耿乐才教过她开嗓唱曲儿的诀窍,这事儿倒还难不住她。
凄哀哀着悲音,她吟出了声!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
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
莺儿燕子皆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
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唱完哭、哭完唱,可别以为她是没事跪着好玩、哭着好玩的,她今日会来到这陌生人的灵前号哭是因为这就是闻笙给她的第二道难题──
哭灵!
女子哭灵是另种贴近生活的乐音表现,是种曼声的号哭,声调极为悲恸,词句动人肺腑,要让吊唁的宾客都能共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有关哭灵相当著名的一首纪念曲目当推「杞梁妻」。
此曲来源相传是战国时代莒国的一名战七,名唤杞梁殖,他在保卫国土的战役中壮烈成仁,遗下了他那年纪轻轻的妻子,当那妻子去收殓丈夫忠骨时触景生情,悲从中来,于是坐在长城下嘤嘤大哭起来,末了,她虽是选择了投水自尽追随丈夫而去,但其歌哭之音已长存于人们心中,之后还被编写成了首哀婉动人的悲曲,此即「杞梁妻」。
闻笙要齐娸娸去帮人哭灵,不但哭,还得要得到众人的认可方算得过关。
跪了一晌午,加入专门代哭灵的团的齐娸娸哭得眼睛红通通,曲终人散,她接过了团长塞给她的小碎银。
「小姑娘!」
圆嘟嘟的胖团长一脸和气的拍拍她的肩膀给了她期许:
「妳表现得不错,泪水儿足、中气亮、丹田清、嗓音又绵密,如果妳有兴趣要长期固定挣我的银子,欢迎随时来找我。」
找你?
长期固定挣你的银子?
齐娸娸没作声,心底哼了哼,只怕你给的银子还不够本姑娘看病治伤!
人群散去,转过身她便将碎银给了闻笙和筝语,两个小家伙不一会儿便将银子全孝敬给了庙前那做捏面人的老师傅。
「娸娸姊,妳的!」
筝语递来一只捏面人,齐娸娸接过来瞧了瞧,「这么好,也有我的一份?」
「那当然!」筝语对着她甜甜一笑,「这些都是用妳挣来的血汗钱买的,不只你,师父也有一份的。」
血汗钱?那倒是真的,齐娸娸试图忽略腿上的疼痛和两个孩子往回家的路上并行着。
「我这只是唐三藏,闻笙的是孙悟空,筝语的是猪八戒,敢情那师傅这回捏的主题恰是西游记?那么……」
她伸头好奇探了探闻笙拿在手里的另一个捏面人。
「你们给师父的是什么?沙悟净吗?」
「白骨精!」回话的是一脸古灵精怪又老气横秋的闻笙。
「为什么?」齐娸娸忍不住讶异。
「白骨精是妖精女人的象征,我想让他多当心点……」闻笙并未回视齐娸娸,淡淡地出了声音。
「喜欢上了白骨精是会丧命的!」
齐娸娸微红了脸,这小鬼灵精,难不成知道了什么?
她和耿乐在两个孩子面前都会尽力保持着一段该有的距离,谨守该守的礼节,有关他们的爱情只会茁生在夜里。
可闻笙毕竟是个绝顶敏感又聪明的孩子,不像筝语,生活里除了吃喝拉撒,压根不会费神多做思量。
「那么,」齐娸娸摇摇头不想让他继续在这话题上打转,「闻笙师兄,这会儿我已过了第二关吗?」
「当然喽!」
回话的是筝语,她笑嘻嘻的在齐娸娸跟前蹦窜着,「几个人里就妳哭得最好,哭得最动听,哭得最感人。」
齐娸娸没出声,只是留意着闻笙的反应,来自于筝语的证美是充不了数的,这小妮子早已被她收服,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情都是对的。
事实上,她心底有数,自己当初和闻笙约定的三个关卡早已失去了意义,暗地里,她已快要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可因着她重视这两个孩子的友谊及感受,所以只要他出了题,她依旧会全力以赴的。
闻笙瞄了瞄她,一脸恩惠地点了头,「第一关难了点,这第二关就这么随随便便算过了吧。」
「什么叫随随便便?」齐娸娸一脸不服气,「嘿!我可是哭得很认真的耶。」
「什么叫哭得很认真?」闻笙瞪瞪眼,瞧得出不是那种可以蒙混过关的人,「刚开始时妳压根就挤不出泪水,之后也不知是要了什么小手段才开始象样点儿约。」
「你管我要了什么小手段?重点是──我做到了!」
齐娸娸下意识的将身上的长衣裙衫拢紧了点,以免那渗出血丝的罗裙会坏了事,她在山上原都只是一袭白衣儒衫,这套女子的白裳衣裙还是方才哭灵团团长给她的衣服。
「是呀!」
筝语振振有词帮了腔,「重点是娸娸姊已经达到了你的要求,得到别人认可了,别不认帐,快快说明什么是第二关?办完后,娸娸姊就能永远留在咱们这儿……」小丫头忘情而喜悦地搂住齐娸娸的腰身,像个黏在娘亲身边撒娇的小女娃儿。
「然后一辈子陪着咱们了!」
一辈子?!
齐娸娸一阵心悸,她是不可能留在这罕有人迹的山头过一辈子的,那种日子太过单调、太过乏味,一点儿也不适合她。
她是因有所求而接近他们师徒三人,达成了目的她自会离去。
不论是筝语、闻笙或是耿乐,他们谁都留不住她,谁都留不住……
是吗?她问自己的心。
是吧!她的心却给不了肯定的答复。
行行复行行,一大两小终于回到云霓瀑进了密道,此时的闻笙早已恢复了孩子气的模样,和筝语一路上打打闹闹,什么唐三藏、白骨精全忘得干净,对于齐娸娸也卸下了方才莫名的敌意。
甫出密道,一阵悠扬琴音向他们迎面袭了来。
那琴音,清脾亮肺,像柔云、像流水,让人听了只想瞇起眼睛憩着不动弹,可不一会儿,清亮的琴音却突然起了变化,细绵绵、软腻腻成了会勾着人心不放的缠绵曲音。
「这是师父作的新曲吗?」筝语笑嘻嘻拍着小掌一脸向往,「好好听唷!」
「笨丫头!妳懂个什么?」
闻笙听出了端倪,轻蔑着嗓音评断,「靡靡之音!奇怪,师父以前是不会作这样的曲儿的……」
两个小家伙的对话齐娸娸没听进去径自沉醉在乐音里。
这支曲,是昨儿夜里他新谱的一首曲子。
「真好听呢!」
她躺在他身旁赖在草地上,头上是皎亮的月,底不是银丝缎般的飞瀑,她的耳里有水声,有夜枭啼鸣,有他会让人心颤的琴音,更有两人偶尔的喁喁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