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马麻在天上飞飞,她会不会淋湿湿?”软软的童音听起来满是困扰。
“傻丫头,马麻在云上面飞飞,上面又没雨,她怎么会淋湿?”帮她放好枕头,夏承风软声哄着:“乖,你快点睡吧,好孩子这时候都睡着了。”
“但我会怕,外面……外面有怪声音。”她嘟囔。
“哪有什么怪声音呢?只是下雨跟风的声音。”第一次接手这种夜半诱哄的工作,夏承风尽力了,但成效却连自己都觉汗?。
“虽然阿郡说,马麻变成天使,不会生病、不会痛,但……但双双想马麻……”咬着唇,她难过地说:“把拔,为什么马麻一定要去做天使?
她不能留下来,一直一直当双双的马麻吗?”
虽然能理解,不再受病痛之苦对母亲来说,是较好的选择,但她还那么小,理解跟能接受还是有段差距。
就像现在,屋外头又黑又暗、又是雨又是风的,她才不管什么变成天使、摆脱病痛,她只想要像以往一样,母亲会在一旁伴着她、哄着她,甚至陪她入睡。
“如果可以,把拔也希望马麻永远留下来陪伴我们。”夏承风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渴望,渴望能够留住爱妻的生命,但他尽力了,不只他跟医生,就连死去的妻子也是,每个人都为了能延续她的生命而努力着。
只是就如同当年的大师所说的,生死有命,凭借着女儿的福气,那孱弱的身子能撑到现今,医生都说是奇为了,他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双双乖,我们都希望马麻能留下来,可是她的身体一直就不好,能撑着陪我们到现在,其实已经是上天的恩典,我们应该要感到知足了。”
回想起当年便被推算出的结果,夏承风低叹。
这些年来的变化,一如当年大师所断定的,唯一的差别仅在于他花了太多心思在照料妻女身上,以至于他的事业虽然已一帆风顺、在御膳饮食界闯出一番名号,但距离宫廷料理第一把交椅、天下无双的地步,还差了那么一小……好吧,不止是一小截,其实是很大一截。
如今他只剩女儿要照料了,相对的,他也就能投注多一点心力在事业上,只要他再用点心思经营,相信定能再创事业高峰,只是……他若真达成了把馥园的名号打响、成为宫廷料理第一人的目标,他希望在那之后也要有人能把他的成就传承下去。
嗯……想想,他也该开始训练女儿了,虽然说“女生外向”,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儿,而且他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将来不指望她,他还能指望谁呢?
不过如果女儿不成材怎办?他该不该再收其他徒弟,好以防万一?
“把拔,把拔……”
在夏承风想得忘我之时,本来已昏昏欲睡的双双突然惊醒。
“怎么了?”
“有怪声音,真的,外面有怪声音。”她惊慌不已。
“没有的事,那只是风声跟雨声而已,把拔在这边陪你,你不要怕,乖乖的睡。”只当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夏承风尽力安抚,毫不当真。
“是真的!你听……”要他噤声,双双指示要他仔细聆听。
侧耳细听了下,夏承风的眉头紧皱起。
并非女儿的错觉,外头还真的有怪声音呢!有像狗一样的呜咽声,还夹杂着其他有的没有的一些杂音,就像是什么东西在拖行似的,听不太真切,总之,是有东西在院子里移动……这里靠山区,该不会是熊吧?
想起那不可靠的大门……上头那一副偶尔会故障的门锁他一直找不到时间换,加上先前见这社区的住户单纯,而隔壁吴奶奶又养了一只神经质、一见陌生人就狂吠不休的大狗,所以那门锁的问题他也就没刻意放在心上,一直拖到现在都还没处理。
这下可好,真出问题了,弄得他心里一阵紧张。
“你待在这里,别乱跑,把拔去看看。”夏承风叮嘱。
“不要,双双怕。”紧揪住父亲的衣摆,双双害怕得不肯放手。
“听话,你躲好,把拔去看看,说不定是对门家的猫偷跑进来了,然后吴奶奶家的狗狗跑来找地玩,我去赶走它们,你待在这边等。”他故意说得轻松,不让女儿害怕。
“那我也去?”
“不行!”话一出口,夏承风连忙放软声音,补救那冲过头的语气。“外头下着雨,你会弄得湿答答的,你在这边等就好……不!你到把拔的房间等吧!”
那声音就在女儿房间外头,夏承风才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
说了半天,他总算让女儿点头答应听话,连忙把她抱进自己房间后,夏承风安静无声地潜进客厅,从柜子里拿出备置的球棒……夏承风脑子没坏,他知道,如果发出声音的真是头熊,别说球棒,就算拿狼牙棒也没用。
但这时候他也无法确定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除了熊,也有可能是小偷或任何其他的东西,总之他拿根球棒防身,聊胜于无,至少能安安心。
紧握住球棒后,他小心翼翼地开了门,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那敞开的大门。
可恶!那个门锁果然又闹脾气、搞罢工了!
先没空理会那坏掉的门锁,夏承风朝院中发出异响的地方前进。
位置不难找,因为就在女儿的房间外头,此时一个突然的撞击声跟狗儿特有的呜咽声让他加速了前进的动作……那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
夏承风好奇,加紧动作的他远远看见,似乎有一坨东西倒卧在女儿房间的窗口外,只是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他停了一下,见那东西没反应,而隔壁吴奶奶家的狗就对着那坨东西不停地发出呜呜声,见它没有示警之意,让夏承风胆子大了一些,小心地靠了过去,等他终于看清楚那东西时,他顿时瞪大了眼。
原来倒卧在那边的,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一个小小的人儿,冻得直泛青白的小脸上有着可怕的青紫。
衣物让人见不到他身上的伤,但和着雨水,地上的水洼已染成一片血红,足以让人知道他身上带着外伤,而且还是颇严重的外伤,要不,他不会像个破败的洋娃娃般,软软的倒卧在那边,动也不动。
夏承风不敢相信他所看见的,虽然他多少明白为何吴奶奶家那只神经质的狗没费事的狂吠,可让他感到不敢置信的是,这世上,竟有人……竟有人能忍心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
捺不住好奇,最后还是跟着偷跑出来看的双双也不相信,被吓到的她猛地从夏承风的身后窜出,直接哭着扑了上去──“阿郡!”
☆☆☆
惠天郡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被伯父伯母虐待至死,内心也默默地等着那天到来,但没想到日子还真快,爸妈才死去半年,他们找了个偷钱的名目,就要活活打死他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对父母的思念已尽数抵销那些怨恨之意,让他在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抵达这个昔日的家后,就安心的闭上眼等着死亡到来。
他一点都不怕死,然而,他仍希望能有所选择,即使是死,他也要死在他熟悉的家园当中,虽然无法进到屋内,但在他熟悉的庭园中死去,其中的意义都是一样的,他说什么,都不想要死在那形同魔鬼的伯父家里头。
失去意识前,他心中感到极其的庆幸,有赖先前的挨打,他已对疼痛多出几分不寻常的适应力,他这才能咬着牙苦撑回到他出生的地方,而不是死在那人间炼狱当中。
模模糊糊中失去了意识,时间跟空间对他不再有任何的意义,因为他整个人处在一种空无的状态中,没有感觉、没有思想,他以为这是死亡的必经过程,而持他从这种空无的状态中恢复一些些意识,正打算好好感受一下死亡后的感觉之时……哎呀呀呀……痛!痛啊!
怎么这样?人死了之后都要这么痛的吗?
“阿郡?你醒来,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软软的童音刺激了他停滞多日的听觉,惠天郡一阵茫然。
醒来?死后的世界,还要经过一道“醒来”的手续吗?
“阿郡,你快点醒来!双双保护你,以后坏人不能再打你了。”
双双?!
不只手上传来的轻轻摇晃,那童稚话语所代表的意思更让惠天郡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猛地张开眼,对上一双带泪的、明亮的大大瞳眸……“阿郡!”双双惊喜地喊了一声,差点要哭了出来。“你醒来了,你真的醒来了!我去叫把拔,你等我,你要等我喔……”
痛!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使他无法立刻坐起身来看她究竟要跑哪儿去;而在他尚有一丝茫然、还未弄清眼前的状况时,传令兵一样的她已经带人回来了。
“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医生理所当然取得优先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