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儿……我求求你……”年总管哭丧着脸,他不想死得这么冤枉啊!
子夜纵然恼怒至极,但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将牵涉到这么多人的性命,也不得不屈服了。该死!她终于坐了下来,恨恨地瞪着李梵天。
"很好。"他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端起碗筷,觉得今天这顿饭比平常独自一人吃来得有趣多了。全是由于小夜儿的缘故。她能惹他生气,却也能让他发笑。
看见两座火山终于静默了下来,年总管总算松了口气。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就让他们继续这样乖乖地吃完这顿饭,千万不要再滋生事端了。他还决定下膳之后,要对小夜儿好好告诫一番,省得哪一天,一屋子的奴才全被这小丫头给害死。
"小夜儿,你不说些话来增进我用餐的心情吗?”沉闷的用餐气氛让李梵天有些不耐烦,他希望无时无刻都能听到小夜儿的声音。
子夜放下了碗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真的想听?”其实她心里是真的有话想问。
"说。"
"为什么你的两位夫人不随你用膳?”子夜很好奇,兰陵王未娶王室,侍妾就如同女主人,况且李梵天在夜里似乎并没有冷落这两位夫人,还让她们轮流侍寝,显然对两位钦赐姬妾也是喜爱的,没有理由不让她们随同用餐啊!
年总管听见子夜的问题,整张脸立刻变得惨白,几乎要昏过去了。惨了!完了!他和芝兰都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居然没有告诫小夜儿,在王爷面前最好避免提到两位夫人。
为时已晚!李梵天气绿了脸,一声怒吼,他掀翻了膳桌。杯盘乒乒乓乓碎裂了一地,也立刻"咚咚咚"地跪了一屋子的奴才。
"啊----"子夜眼明手快,俐落地跳开,才没让菜肴溅了一身的狼狈。
这是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的又发什么见鬼的王爷脾气?子夜对这个男人真地失去耐性了。"你用不着动不动就摔杯掀桌的。我知道你是威风凛凛的兰陵王,我一个小民女动辄得咎,惹不起你,我走。”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子夜气得全身发抖。李梵天屡番在大庭广众之下轻侮她、羞辱她,骄傲的子夜已经受不了了。
李梵天由身后大力地拉住她的手臂,似铁钳、似火焰。"都给我滚出去!”他喝道。
一屋子仆人哪敢逗留?全都逃命似地冲了出去。子夜没有挣扎、没有逃,因为她知道,在他手下,逃也逃不掉。她忿然地甩开他的大手,弯下身子,默默地捡拾被李梵天摔碎的杯盘残骸。她是个丫头,本该逆来顺受,她认命,成了吗?
"不许捡!"李梵天抓住她的手腕。碎片会伤人,他不要她碰。
但是太迟了,一个不留神,子夜的青葱玉指已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她瞬间刺痛地缩回了手,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小夜儿……"李梵天想也不想,将她受伤的手指凑到唇边吸吮,他不喜欢她的泪,那让他感到难言的心痛。
“你管我做什么?”子夜被火烫了似地抽回自己的手。他心疼的表现,让她有片刻的失神。"算我倒楣,跳崖不成,竟落到了你手里,让你当着众人面前对我又是吼叫,又是威胁,摔盘掀桌,受尽你的侮辱……"子夜愈想愈恨,她原是个多骄傲的人啊!一摘泪变成了一串,扑簌簌地滑落。
"是你不好!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提起她们?为什么?!"年总管难道没有警告过她,这是他的忌讳。他的恨吗?
"为什么不能提?她们不是你的夫人吗?”子夜困惑地问。
"夫人?”李梵天泛起了一抹苦笑,"是夫人吗?小夜儿,你终究还是不了解我。”炽盛的怒焰消逝,代之而起的是凄凉的滋味。
一年前,因为相士的一番话,让皇兄对他起了猜疑之心,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远调到洛州来。虽然他受旨默默远离了政治核心,但皇帝并未因此对他稍稍放心,临前往洛州时,更以"体恤御弟尚未娶妻,恐起居乏人照顾"为由,钦赐了两名姬妾。表面上,皇帝怜爱幼弟,表现浓厚的手足之情,赢得满朝一片赞誉。但事实并非如此,恩赐两位夫人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监视他。
李梵天胆大心细、谨慎精明,早知以李隆基的个性,既对他心生嫌隙,就绝无可能再施加恩泽于他,这两个美人的背后想必极不单纯。为了印证自己的揣测,李梵天决定善加运用自己的男性魅力。他对两个美人恩宠有加,藉此一点一摘地套出她们的口风。当然,两个美人绝没有天大的胆子敢背叛皇帝,但由她们或醉于情话,或沉于欲海中断断续续泄漏的几句关键字眼,已足以印证李梵天的猜测不差。
李梵天但觉痛心之余,也知道拼命喊冤或自暴自弃都不能挽回什么。皇兄已经铁了必要除掉他,只是还找不到一个足以使天下人信服的理由而已,只要李梵天再稍露一丝锋芒,或有一点怨怼不满的语言,立刻就能惹来杀身之祸。因此精明的李梵天决定将计就计,他善加利用两个美人,制造出一个终日沉迷美色、胸无大志的浪荡男人形象,希望皇帝能因此收起对他的猜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子夜被他落寞的语气弄胡涂了。
"你说呢?小夜儿,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真是个以妻妾成群为乐的人吗?”他自嘲地冷哼了一声。
"我……我不知道,王爷,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除了火爆易怒的脾气,与一身的霸道专制,子夜真的不了解他。
"不错,天下间又有谁了解我呢?”李梵天的眼眸怨恨地看向远方。连他至亲的手足、他忠心不二的君主都不了解他,他还能说什么?
子夜怔怔地看着他,耳畔响起他吼过的一句话"我李梵天是孤臣孽子!是毒蛇猛兽!"他的情绪盈满着悲愤,更盈满着愤怨。不知道为什么,子夜忽然联想到了坊间那些穿凿附会的流言----
"兰陵王功高震主,不容于当今皇帝。"
"兰陵王雄才大略、智勇绝伦,让当今皇帝惴惴不安。”
"李梵天这个名字具有帝王的命格,对皇帝造成极大的威胁,因此才被疏远至洛州……”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皇帝的不信任让他伤透了心?那两位夫人是钦赐的姬妾,皇帝既然嫌恶于他,哪里还会那么好心呢?莫非……子夜突然有些明白了。"难道说她们其实是……"
"不许说!”李梵天愤怒地大吼一声,他不听,不想听。子夜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两位夫人根本是皇帝派在他身边监视他的。
皇帝对他无情至此,难怪李梵天总是时而怒、时而怨、时而悲,那是绝顶伤痛抑郁的表现啊!
子夜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对他生气了。
"王爷……"
"住口!住口!不许可怜我!我不许你可怜我!”李梵天疯狂地大喊,他不要小夜儿看见他的脆弱。
"王爷……"子夜哀哀地望着他,他的倔强好令她心疼。
"年总管!年总管!”不理会子夜,李梵天扯开了喉咙大叫。
"王爷,奴才在,"年总管颤然地跪了进来。
"备马!本王要去打猎!"
"啊?那客堂里等着拜见的士绅老爷们……"年总管一阵结巴,这下子把一天的行程全都打乱了。
"叫他们滚!”他此刻心情烦乱,他一个也不想见。
"是。请问爷需要多少随从?"
"一个也不要,我只要晏无涯和小夜儿同行。”说罢,也不征求子夜的意愿,李梵天已如一阵风般旋了出去。
第六章
李梵天大概是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弓箭上了。
一身骑装的秦子夜,跨坐在一匹小红马之上,显得英姿飒爽。唐人好武,且社会风气开放,女子可以和男子一般骑马射猎。因此子夜也练得一身骑射的好本事,但她对于狩猎这种活动始终是兴趣缺缺。
她不悦地瞪着领前的两匹马。李梵天和晏无涯下了一个无聊的赌约,看谁能精准无误的一箭猎射每一只经过他们眼前的猎物,直到太阳下山之前,谁的收获最多,谁便是赢家。下注的物品则是王府里最神骏的那匹狮子骆,及晏无涯背上的那口宝剑。
"咻"的一声,晏无涯又射中了一只红狐狸。一箭中的,子夜的心痛了一下。
"王爷,太阳即刻下山,最后一只猎物已被我射中,看样子是你输了。"晏无涯淡淡一笑。
"是吗?这真的是最后一只猎物吗?”李梵天突然又按上弦,举弓待发。原来不知何时,一只毛色似火的小狐狸竟从林间冲了出来,跑到被晏无涯一箭射杀的母狐狸身边,哀哀的悲鸣。
"无涯,你看清楚,这才是最后一只猎物,你赢不了。"李梵天笑道。他只消一松手,今日两人的比赛又将是不分胜负的局面。这是第几次平手呢?他实在记不清楚了,自从和晏无涯比赛射猎以来,两人好像都没有分出胜负过,他不得不承认,晏无涯确实是一个好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