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生气地拉下他的手。
“娘常说你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他突地转变话题,让她愣了一下,不懂他为什么说这个?
隋曜衡偏头注视水面荷花的倒影,闻着周遭的花香。“所以,她一再告诫我,不许欺负你。”
喜乐呆愣地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他转向她,伸手弹了下她的小鼻子。“你的身手不错。”
他不相干的话语让她又是一怔。“我天天打拳,自然好。”因为其他女儿家该会的女红,她既不感兴趣也没耐心,惟一能让她持之以恒的只有武术,不管晴天雨天,她从不间断,长年下来,功夫自然不弱。
她炫耀似的,抬起下巴说道:“我可是咱们城里的捕快。”
他愕然,随即笑出声。“喜乐你还真是……不让须眉。”
当今的闺女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遑论出来抛头露面,对女子的规范与教条,比起前朝可是严厉百倍;可喜乐不只抛头露面,竟还当起衙役!他臆测就算在民风开放的唐朝,女捕快恐怕也寥寥无几,更何况是现在。
“有什么好笑的?”喜乐不悦地道。
他勉强收起笑容,问道:“你娘怎么会答应?”
“娘自然是不答应,我同她说了好久,最后各退了一步,她才答应的。”
“退了一步?”他扬眉表示不解。
“娘说我若嫁了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她在湖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相夫教子?”他隐忍着不笑出来,这四个字很难跟喜乐联想在一块儿。
喜乐仰头瞧见他的笑意,皱眉道:“你在笑什么?”他在取笑她吗?
他故意咳了几声,掩饰笑意,而后在她身边坐下。
“喜乐!”他欣赏着粉白的荷花在风中摇摆。
“嗯?”
“我想你会是个好捕快。”他微笑道。
喜乐因这句话而绽出笑容,对他的怒气也逐渐消融,飘散于微凉的风中。
半个月后。
喜乐无聊地坐在府堂后的房间内,喝茶吃瓜子,屋里有些闹烘烘的,十几名衙役甚至在大白天划起酒拳,她却置若罔闻地托着右腮,神情飘忽。
“喜乐!”袁荣拍了下她的肩,在她身边坐下。“发什么呆?”他年约四十五,唇上留着一道胡髭,面颊削瘦,颧骨凸出,穿着一袭圆领浅灰的袍服。
他在衙门中任职书吏,主要承办各种文牍事务及收贮历年来的案子。
喜乐眨了下眼,转向他。“袁叔。”
当年父亲与袁叔交情甚好,自父亲死后,他常会到家中走动,看看有无能帮忙的地方;当年母亲让人一状告到衙门,若不是袁叔居中帮忙,那么母亲的案子,恐也无法这么快落幕;而她能顺利得到这份差事,也是靠袁叔的帮忙。
当时袁叔告诉大家她只是来见习的,因为姑娘家好奇,便让她来见识见识。
大伙儿因为她是个姑娘家,所以对她还算客气,不过,有些差役却觉得她不在家刺绣、干些针线活儿,跑来这儿做什么?对她的态度自然不友善。
不过,她根本不在意。
时间久了,他们见识到她的拳脚功夫后,才不再说什么,毕竟她在缉捕上做得可不比男人差。
只是,张捕头始终对她有成见,说什么女人就该留在家里,若不是她抓了不少现行犯人,堵了他的口,他早就将她撵出衙门。
“怎么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一杯茶水。
“没有,只是胡思乱想。”她皱着黛眉,昨天隋老爷入殓出殡,她心里觉得有些伤感,所以今天才没什么精神。
“对了,喜乐,有件事……”
喜乐见他吞吞吐吐,不解地道:“袁叔,什么事?”
袁荣先喝杯茶后,才道:“是这样的,你在这儿也一年了,若说是增长见识,那……那也够了,女儿家最要紧的还是找个好夫婿……”
“娘又找你做说客了。”喜乐打断他的话。
“不是,不是!”他立刻撇清关系,连忙摇手。“袁叔是为你着想,虽说你嫁了人才不再做衙役,可……可话不是这样说,你若不先辞了这工作,哪会有人上门提亲?毕竟女儿家抛头露面的总是不好……”
“这儿谁不知道我做了差役,辞不辞又有什么关系?”她颇不以为然。
“这不一样。”
“有人报案家里遭小偷。”一差役从外头进来,打断袁荣的话。
喜乐一听,立刻站起来,其他值“快班”的衙役也起身。
“有活要干了。”张捕头伸个懒腰。“动作快点。”他吆喝着,他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材矮壮结实,皮肤黝黑。
七、八名衙役立即拿起佩刀走了出去,其他值“皂班”及“壮班”的差役仍嗑牙的嗑牙、聊天的聊天,完全没他们的事。
因衙门内的差役约分“三班”,即“快班”——负责缉捕,“皂班”——执堂役,“壮班”——为力差,各司其职,不过话虽如此,但各班之间的分工并不严格,若是哪一班的人手不足,或是缉捕需要大量衙役时,其他捕快也会帮忙。
“哪户人家遭小偷?”张捕头问道。
来报案的吕廷答道:“我家老爷是前几日才来开封,谁晓得竟遇上这样的事?”他年约二十上下,穿着深蓝的短衣、长裤,从衣着来看该是府上的奴仆。
“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张捕头问道,食指摸着脸上的八字胡。
吕廷尴尬地笑了笑。“小的不知道,只知方才老爷带朋友要进去参观古董时,就发现东西不见了,所以……所以要小的来报案。”
张捕头点个头,一切等到场勘查问话后,应该就能理出头绪。
“劳烦各位差爷了。”戴辛站在大厅,迎接衙役。
喜乐一见他,便立即想起他是谁,她曾在隋老爷的丧礼上见过他,他是二少爷的朋友,大约十天前来到开封,好像是来这儿做生意的。
她转头瞧着厅上其他宾客,却见隋曜衡也在其中。
“喜乐,你穿这样还真像女中豪杰。”他笑着上前,手中拿了把摺扇,她穿着官服,还挺帅气的。
喜乐因他的赞美而露出笑意,不过,随即收敛笑意,小声道:“我现在在办案,你不能同我说这些玩笑话。”
他咳了几声,掩饰笑意,她一脸严肃的模样看来真好玩。
喜乐瞧着厅上除了男宾客外,还有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有一些人的脸孔她认得,是“玉栏院”的……
“小蕊!”喜乐叫了声。
名唤小蕊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有张秀丽可爱的脸蛋,年约十五,手上还抱着琵琶,一见到喜乐,显得很高兴。
“喜乐。”她上前跑到她面前。“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呢?”她笑起来显得有些稚气。
“你怎么在这儿?”喜乐见到朋友也绽出笑容,小蕊虽是玉栏院的姑娘,可却是她的朋友。
两人在一年前认识,那时她刚当街役,一回玉栏院有人滋事,她去了解状况,两人打过照面,后来过没几天有人在街上调戏小蕊,碰巧让她撞见,她将那人打了一顿,小蕊感激她,便请她吃糖糕,聊表谢意。
后来几次!她都在因缘际会下帮了小蕊一些忙,两人遂慢慢熟络起来。
“是戴老爷请我们来的。”她小声说,因为戴老爷请了些客人到府,所以,便出钱请她们来娱乐宾客。
隋曜衡面露诧异之色,喜乐怎么会认识妓院里的姑娘?而且她们似乎还挺熟稔的。
“喜乐,还不做事,还在那儿聊天!”张捕头张义喝了一声。
喜乐原想辩解她没在聊天,不过后来还是决定不与他计较。
衙役们则开始盘问起厅堂里的人,他们的姓名、住在哪儿、做些什么、为什么来这儿全记下来。
当喜乐问到一名叫香岚的舞妓时,就见她右手斜擦着腰,左手放在隋曜衡的手臂上,柔弱无骨地偎着他。
一股无名火蓦地窜上,喜乐横眉竖目地瞪视着她和隋曜衡。“请你站好。”她厉声道。
“哎哟!”香岚挥了下手上的丝帕。“你怎么这么凶?奴家这样又没碍着你。”
隋曜衡见喜乐一脸气愤,忍不住露出一抹笑,他轻推倚在他身上的香岚。“差爷的话还是听得好。”
“她不是个女的吗?怎么是差爷?”香岚故意道,虽然对方穿着公服,不过她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信不信我把你抓进牢里去?”喜乐怒道。
“哎呀!真是太好笑了。”香岚笑得花枝乱颤。“我又没犯罪,你怎么抓我?”
“因为你不合作,妨碍办案。”她怒目而视。
“我哪里妨碍办案了?你问案,我不都老实说了吗?”她耸耸肩。
喜乐正欲发火,却让随行的捕快赵智云拉到一旁。“喜乐,你是怎么了?怎么同人起争执?”他在一旁愈看愈不对劲,忍不住出声提醒。
喜乐压下怒火,明白自己太冲动了,她现在在办案,必须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