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是想说炒饭,如果你会的话。」
她看著他正经的脸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当然。」
他不懂这有什麽好笑的,不过也没追问,只是沉默的将花生酱抹在吐司上。
「你喜欢吃什麽炒饭?火腿蛋、青椒牛肉……」
「凤梨火腿。」他接口。
「夏威夷口味?没问题。」她漾著笑脸。「你想几点吃?」刘婶跟她说过他做事都有时间表的。
「十二点半。」
「没问题,到时候一定会喂饱你。」她开玩笑地说著,放下筷子,抽了一张放在餐桌上的面纸擦拭著嘴。「对了,你喜欢拼图是吗?」方才她进来时,瞧见客厅里挂满了拼图,有山水的、人物的、机械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对。」他简短地回答,咬了一口花生吐司。
「那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拼拼图?」她双手合掌,向他乞求。「好几年前流行拼图的时候,我买了一盒,可拼没几下就失去耐性了,到现在它还陈尸在我的床底下。」
「可以。」他喜欢拼图,因为那会让他心情平静。
「谢谢。」凝秋大声叫了一声,满脸皆是笑意。「那我先回去了。」刘婶说他喜欢清静,她可不想在他身边打扰他的安宁。
他起身送她,凝秋走到门口时提醒道:「九点见。」
「九点见。」
她向他挥了挥手。他点个头,这才关上门。
雷浚走回厨房继续吃他的花生吐司,而後看了一下手表,九点的时候他要去看刘婶,然後,顺道去买新的拼图,十一点开始画图,十二点半吃中餐。
他在心里喃念一遍时间表,而後静静地享用他的早餐,他习惯,也喜欢这样的安静气氛。
第二章
叶德全穿著一袭青色唐装与黑鞋慢条斯理地在院子里打太极,他中等身材、微胖,黑发油亮地梳在脑後,面色红润、方头大耳,今年约五十出头。
他右腿抬起,右手推出,缓缓地转个圈,正好瞧见大女儿爬墙过来。
「早餐煮好了?」他出声说道。
「煮好了。」凝秋俐落地跳回自家院子。
「好好的大门不走,爬什麽墙。」叶德全大摇其头,满脸的不赞同。
「近嘛!」凝秋笑笑地说。「绕来绕去多麻烦啊!」
「女孩子家这麽没耐性。」叶德全双手画圆,吸口气,收势。
「不是没耐性,只是要证明你女儿我身体健康、宝刀未老,再过几年,或许连水沟都跳不过去了呢!」她大摇其头。
「凝秋,你是在说阿嬷吗?」
凝秋忍住笑,转过头,瞧见奶奶与母亲刚爬完山回来,两人自大门走进院子里。「当然不是在说阿嬷罗,阿嬷老当益壮、来无影去无踪,是武林中的高手……」
「好了、好了。」叶奶奶挥挥手,眼角带笑,阻止她再说下去。「都几岁的人了,还这麽囝仔性。」她一头白亮头发,面容和善,穿著短衫与七分裤,年约七十。
凝秋上前搀著奶奶。「这不是囝仔性,这是赤子之心,圣人说的,要保有赤子之心。」
「哎呀!你不要跟阿嬷说什么圣人讲的,阿嬷活了这么久,也没看见过半个,他们的话我不信啦!」她不停的挥手。
「是,阿嬷。」凝秋忍住笑回答。
「雷先生吃饱了?」叶母问女儿,她的手上各拿著一粒西瓜。
「吃饱了。」凝秋点头回答。「中午我会再过去。」
「这麽麻烦?乾脆叫他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叶德全拿著毛巾擦汗。
「这话我已经跟刘婶提过了,但她说不好,咱们也别勉强人家。」叶母提著西瓜进屋。她年近五十,削著俐落的短发,身材偏瘦,五官清秀,看得出来年轻时定是个亮眼的美女。
「人家雷先生比较怕生啦!」叶奶奶解释道。
「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有什麽好怕生的?」叶德全摇头。「我知道啦!台北人就是怪里怪气的。」
「爸,你别胡说啦!」凝秋笑著扶奶奶进屋。「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豪爽好客。」
「哎呀!反正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想什麽,我们这些老人都不懂啦!」叶德全摆摆手。
「阿娟,帮我倒一杯冰水。」他叫了太太一声。
「凝秋,啊你是不想去找工作啦?都闲在家一个多礼拜了。」叶德全在藤椅上坐下,忍不住叨念一声。
「现在工作不好找。」凝秋耸耸肩。「我另有计画。」
对於被开除的事,刚开始时,她也觉得很生气,但後来想想也就算了,毕竟公司的四个编辑里,就她没家累,其他人都要养家活口,尤其是茉莉,她正在跟丈夫办理离婚手续,这时候她更不能失去工作。
「计画?什麽计画?」叶德全眼睛一亮。「嫁人吗?」
「你要嫁人了?」叶奶奶吃惊地看了孙女一眼。
凝秋哈哈笑出声。「男朋友都还没有,要叫我嫁谁啊?」
「你啊!就是太挑了,看你小妹都嫁了,你是要放到」生菇「吗?」叶德全不以为然的摇头。
「姻缘是强求不来的。」叶母端了一壶水出来。
「还是妈有见地。」凝秋赞成的点头微笑。
「对啦!」阿嬷突然想到,今天早上爬山时,阿福婶说她有一个外甥刚刚从国外回来……」
「阿嬷,你不要介绍给我,我现在很忙。」凝秋一听苗头不对,就准备要落跑。
「啊不是闲闲在家,在忙什麽?」叶奶奶一头雾水的问。
叶德全正要说话时,忽然一声熟识的叫唤自大门口传来,「阿全——」
「嘿!老张——」叶德全立刻起身应答。
凝秋瞧见对街的阿伯来找父亲聊天,她立刻乘机偷偷的往二楼溜去。
「凝秋。」叶母在楼梯口唤住女儿。
她转过身问:「什麽事?」
「那个……」叶母将她往厨房推。「诗语一大早跑哪儿去了?她不是放暑假了吗?」
「她说她去学校跑步。」凝秋回答。
「跑步?」叶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对啊!多运动对身体好。」凝秋微笑著说。
「她平常不是最懒得动的?」叶母一脸的狐疑。
「人总会改变的嘛!」凝秋努力的隐藏笑意。尤其是为「爱」而改变,诗语听说他每天都会去跑步,所以打算跟他一起跑。
叶母正欲再问下去,电话铃声却在此时响起。
「我上楼去了。」凝秋赶紧道。
「等一下,我话还没问完咧!」叶母拉住她的手。「诗语——」
「凝秋,电话——」
父亲的喊叫声自客厅传来,凝秋立刻松口气。「我去楼上接。」她不敢多停留片刻,急忙往二楼冲去,要是母亲再问下去,说不定就要穿帮了。
她喘口气後,拿起话筒。「喂——」
没有人应声。
凝秋皱一下眉头,「喂!是谁?」
那人叹了一声。
她不耐烦的怒道:「再不说话我就要切断罗!」她直觉地想到那种无聊的骚扰电话。
「凝……凝秋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你是谁?」凝秋不解地皱一下届。
「是我……童伟。」
她大吃一惊,话筒差点自她的手中滑落。「学……学长?」怎麽会是他?他不是在国外吗?
彷佛知道她心里所想的事一般,陈童伟接著说道:「我前几天回国……没想到你搬家了。」
闻言,凝秋愣住了,觉得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外太空传来的那般遥远。
「你怎麽知道我的电话?」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
「问了知道你近况的学弟妹。」他简短的回答。
两人有半晌的沉默,终於,他轻咳一声说:「想见你,方便吗?」
她诧异地扬扬眉,脑筋有些浑沌。
「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可以理解,是我对不起你……」
「学长这句话太严重了。」她截断他的话。「为什麽想见我?你未婚妻不在意吗?」她不想惹感情的麻烦。
「她没有跟我一起回国。」陈童伟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我这次回国是为了休养……顺便看看老朋友……」
她听出其中的不对劲。「休养?你生病了?」
「肝病,不是很严重,只是需要好好的休息……在国外的日子压力太大了……」他皱紧眉头。
凝秋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好吧!什麽时候?」
「明天可以吗?」「可以啊!」她大方的说。
「那……明天中午——」
「中午不行,我有事,一点半好吗?」她得先替雷浚煮中餐。
「好,一点半,老地方见。」
凝秋忽然笑出声。
「怎麽了?」陈童伟被笑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已经没有老地方了,那里拆了,变成银行。」凝秋笑著回答道。
「是吗?」他微扯嘴角。「我太多年没回来了,这儿变了好多。」
「银行对面开了一间花茶店,就去那儿吧!」凝秋提议道。
「好……凝秋……」陈童伟欲言又止的开口。
「什麽?」
「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你的笑声。」
她微愣,但随即恢复正常。「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