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衙门的人可以无凭无据地就来到家里直接把人抓进大牢里,你以为这会是什么小事吗?”
“小的当然知道这不会是小事。”
“那就快说!”
“老爷他……唉,约一年前,他认识了一个自称来自北方的商人,那个人能言善道,更是带来满箱的黄金白银,说要与老爷谋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把卓家美酒的旗号打到大江南北,白花花的黄金白银哪能有假呢?再说隔壁家的桃花酿名声有日趋盖过咱们卓家之势,老爷也急了,正愁没个法子可以应对着呢,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说下去。”
“这人手气阔、口气大,弄了个独门秘方加入酒里,一下子便把卓家美酒的产量提升了好几倍,也不知那人是如何的神通广大,竟也把这些量的卓家美酒全给推销出去了,大把大把的银票进账,乐得老爷阖不拢嘴,自此当然越做越大,卓家的营收也越来越好了,可谁知道那个人暗藏珠胎、包藏祸心,竟找人在酒里混了大半的水,却在那批货款一到手便走人,还通知了衙门,告我们卓家卖假酒。”
“为什么我从未听闻过这个消息?”
“这就是重点了,那个衙门大爷图的是钱,抓不抓老爷是其次,逼得老爷每个月从盈余里抽出三成给他抽佣,算是封口费,老爷见不得卓家美酒的招牌在他名下被毁,也只好听从了。”
“所以,爹爹这回莫名其妙被抓起来,是因为我阻绝了衙门大爷的财路?”
“是的,少爷,衙门大爷嗜钱如命,根本不会善罢甘休的。”
卓以风的眸子扫向了汤建家,“上回是我错怪你了,汤叔。”
“我无所谓的,少爷,现下救出老爷子要紧。”
“那些和了水的假酒呢?”
“老爷子知情后已经全数收回了,赔上了大笔韵银子,不过老爷子说卓家美酒的招牌要紧,钱丢了可以再赚。”
“既然那些酒都收回了,无凭无据,衙门怎么办人?”
“所有客栈酒肆的老板伙计都知道老爷子那一次大批回收卓家酒的事,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无缘无故,没有人会宁可丢银子而把酒全部回收,这些人若到了必要的时候就全成了人证。何况,那批酒还是有人饮了……
“再说,少爷有所不知,绍兴衙门的大爷根本无人敢得罪,那人据说是当今太子的心腹,虽然官当得不太大,势力范围却可一路延伸到临安天子脚下,更别提等太子登基之后的事了,他要人死,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除非……他收受佣金一事可以一状告到比太子还要高的官街上头去,这事才办得成。”
闻言,卓以风这才惊觉这事的棘手难行。
“告到比太子还要高的官衔上头去?那不就是当今皇上了吗?”啧,他卓以风何德何能能跟皇上说上话啊?
“那不一定,只要可以制得住绍兴衙门大爷的人就行,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不闹出个子来,也犯不着硬碰上太子了。”
“嗯,汤叔,这些上上下下的事你都打听得够清楚了?”
“全部探听得一清二楚了,少爷。”
“那么当初爹爹就不该让我断了那笔佣金,不是吗?”没想到他的一个动作就亲手把爹爹送入虎口,唉。
“老爷子以为经过了这一年,他们会因为你的回来掌事而放过他,就算不,老爷子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宁可去坐牢,把这件事做个彻底的了结,也不想再拖累卓家庄,拖累少爷你啊,现在你回来了,老爷子肩上的担子放得下,也就可以安心的走。”
一步错,步步错。
“我知道了。”卓以风叹口气,疲惫的揉着太阳穴。
“少爷,现在……可怎么好呢?”
“我再想想吧,你先下去。”卓以风翻身躺上书房的卧榻,汤建家才要替他关上书房的门,他掩上眸子佯装不经意地再度出声,“汤叔,隔壁的路家庄……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自从那日与呆呆不欢而散,她连日赶回绍兴之后,他就再也没听到她的十点消息了。
她,还好吗?还在生他的气吗?
唉,就算是,他也没心情管这档事了,眼前,得先解决爹爹的事。
“报告少爷,是有那么一件大事。”
“喔?”卓以风掩上的眸子微睁,静候下文。
“二十来天前路家老奶奶归天了——”
“什么?”卓以风心惊的一坐而起。
“呃,路家小姐听说一病不起,到现在还躺在床榻上……路家的人怕她病死了秽气,忙着找人家来替她冲喜呢;”
“什么?”卓以风闻言一把扯住汤建家的衣领,狠冽的气息扫向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路思瑶怎么可能会嫁给别人?”
“少爷,不是路小姐要嫁人,而是路家的人要找个男人入赘进路家替路小姐冲喜。”
“路思瑶见鬼的同意了?”入赘?去!该死的提议!
“路小姐病得起不了身,怕被人家卖了都不晓得呢,唉,可怜那小丫头,长得国色天香的,怕也要跟着路家老奶奶走了。”
“不准你胡说!”卓以风的怒气像狂风一样掠过汤建家面门,人影一闪,倏忽不见了踪影。
* * *
路思瑶的病,连在千年桃花树里修行的桃若也要禁不住叹息了。
她那病骨子,风一吹便会倒,却老要丫头撑着弱不禁风的身子跑到落花湖边来看湖看花。
她承认自己当初真是小看了这丫头的毅力与痴情,七年过去,八年也过去,日日盼着的男人也回到她身边了,可是呢?爱情终究是禁不住考验地吧?否则眼前这娃儿怎会落得如此凄凉,却没见那男人来探一探她?
原以为,经这女娃儿痴心的守着守着,眼前的这对男女真要修成世间难能一见的好姻缘呢,哼,没想到她桃若也有一再错看的时候,一错看了这女娃的痴,二错看了那男人的情。
唉。
像风一样的叹息,轻轻地吹进路思瑶的耳畔,她蓦地抬眸,幽幽地里向声音的方向,只见眼前这棵千年桃花树居高临下的俯望着她,陪伴着她多年的孤单与落寞。
她常常向它说着私己话,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又听不听得见,她的风哥哥对着它立誓娶她,从那一天开始她就把这棵桃花树当成了自己人。
“你在为我叹息吗?”路思瑶撇撇唇,自嘲的一笑,“你一定在笑我傻吧?等了八年,等回了一个口中承诺要我,却抱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谁知道我是他抱过的第几个女人呢?他却是我路思瑶这一辈子的惟一呵。
“我恨他,好恨好恨他,但是……却还是想着他、念着他,希望自己可以在死前再看看他,就算只是一眼也好,这样的愿望是奢求吗?他要了我却轻易的让我走,我在他的心中真的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望着路思瑶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庞,泛着探紫的唇瓣,瘦骨峡峋的身子,还有那双始终幽幽荡荡泪水汪汪的眼……桃若再次轻声叹息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这样的情这样的爱,千古以来不知凡几,她却第一次为之感到惆怅感动不已,是因为这娃儿异于常人的痴吗?或是因为这八年来日日有她相伴,听她的相思听她的爱,不知不觉地将耳根子听软了?
“桃花仙子,我以后可能再也来不了了,今天是我偷偷跑出来的,连走不走得回去都是个问题……可是,我已经习惯每天到这儿吹吹风、说说话,你知道的,对不?”
“我知道。”桃若自言自语着,眼睁睁看着起身想要离去的路思摇身子不支地即将倒下。
她脸上的泪花被风吹上了枝头,冰冰凉凉地让她鼻头一酸,禁不住想要破例多管闲事出手托住她倒下身子的那瞬间,高墙上飞纵而下的身影却让她蓦地收回了手
“呆呆!呆呆!”卓以风跃上高墙,恰见路思瑶的身子摇摇欲坠着,不由提气疾奔,终在她倒在地上前接住她瘦得几乎要见骨的柔软身子。
朦胧中,路思瑶觉得自己见到了卓以风的脸,靠得那么近那么近,像梦一样……
她对他笑了,笑得飘忽,唇角都无力轻扬,扯动的笑像绽放的烟花,让人看不真切,也不敢当真。
“风哥哥?”她的手试着抬起摸上他的脸,想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在梦里,她可以这样唤着他吧?就算在梦里,她也要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想忘了他呵。
就算她死了,喝下孟婆汤,她也不要忘记他曾对她的好……
“是我,我是你的风哥哥,呆呆!”看她变成这样,卓以风自责不已,一颗心像夜里迷失的船只悠悠荡荡地,怎么也靠不了港。
他怎么会以为只要他要了她,她就会明白他对她的心意呢?那一夜,虽然是迫不得已抱了她,但他对她的心却是日月可鉴……她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