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辅导室,见了丘斐容,到上了车,离开励馨之家,返转板桥大观路的行程上,叶维珺一直绷着脸不说话,对于项怀安充满警告的黑脸,丘斐容充满讨好的白脸,她一概视若无睹,不是乱飘眼珠子,就是无趣的搔搔耳朵,耸耸肩膀,要不然就是大剌剌的抖动着双脚,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
上了车,她索性把眼睛锁定在车窗外的景物上,任凭丘斐容说破了嘴,想尽办法和她攀谈,她都一脸淡然,无动于衷的表情。
到了家,她无视于丘斐容殷勤遮上的拖鞋,径自摔着行囊,走进了位于走道的第二间房间,把自己锁了起来,无意识地趴在床铺上,支着下巴,有意借着这种冷淡消极的方式,凸显自己的不满和敌意。
“她的态度实在太恶劣了,我去找她谈谈……”项怀安板着脸才刚走了一步,立即被丘斐容阻拦住了。
“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吧!不要通她逼得太急,免得揠苗助长,物极必反。”
项怀安思索了好一会,然后以一种坦白的口气说出他的疑虑。“我也不想逼她,可是,我怕你的包容会变成一种姑息,进而让她抓住机会变本加厉的欺侮你。”
“小光哥,你太多虑了,”丘斐容轻柔地抿抿唇笑了,“小珺再怎么崛强刁蛮,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七成的小女孩,顶多是跟我拗几天而已,你别把她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
“我并不是蓄意要丑化她,我只是担心……”项怀安沉吟着,一脸正色地望着她,“怕你高估了她的好,低估了她的坏。”
丘斐容微微一震,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小光哥,如果我们真的要感化小珺,让她走上正途,重新建立人生的价值观,我们就必须先包容她的一切过失,以循循善诱的方式帮助她认识生命的面貌,而活得更健康、更快乐、更有意义。”
“我知道,只是……”项怀安轻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过于乐观了。”
丘斐容笑了,笑得淡雅温婉又透着几许执拗的意味,“站在人性本善的立场上,我必须乐观,而且必须以同理心去看待她之所以乖张堕落的种种原因,想想看,一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私生女,而相依为命的母亲又在她十一岁的时候撒手人寰,收养她的舅舅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酒鬼、赌鬼,在这种既不温暖、又不健康的环境熏陶下,我们能奢求她成长得多么乖巧懂事、健康清新吗?”她轻轻摇摇头,神情郑重而感伤,“换做是你我,只怕也做不到出污泥而不染的地步吧!”
项怀安轻轻攒起眉心,眼中闪过一丝领悟而深思的神色。“你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或者,我对小珺的要求放得太高了,有种急切地想要让她在最短期间内脱胎换骨的冲动。”他摇摇头,对自己逸出了一丝略带艰涩的苦笑,“也许,我会有这样激切的反应,是出于一种类似补偿心理的作祟吧!我妹妹雪茵一直是个活泼可爱,聪颖善良的好女孩,她就读于师大附中音乐班,弹得一手好钢琴,当所有的新新人类都忙着追逐着热歌动舞,标新立异的狂爱时,她却能在新思潮的急遽蜕变中,维持着自己的清新纯洁,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她最大的梦想是能一举考上师大音乐系,然后到维也纳留学深造,可是……”他痛心的紧抿了嘴角一下,“她的梦却被一群丑陋的人残忍的撕碎了,而同样是十七岁的少女,小珺却是那样的轻浮、刁钻、任性,甘心把生命浸泡在罪恶的染红中,随波逐流,自甘堕落,想想,怎不令人扼脆痛心,又充满了一分深切而无奈的愤慨……”
“我了解你的感受,只是,小珺的成长过程比一般人艰难特殊,所以,我们不能太苛求她,必须拿出长期作战的耐性慢慢感化她,让她接纳我们,并能进一步地体会到我们藏诸于反对背后的爱心与苦心。”丘斐容静静地望着他,语音低柔的说道。
项怀安细细在心底咀嚼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好吧,一切都依你的计画去做,给她时间去反省自己,也给你时间去适应一个个性和你完全不同的妹妹,希望你能以柔克刚,好好收服她这个浑身反骨的小刺猬。”
丘斐容但笑不语地微微摇头,随意地看了一下腕表,“哇,都五点半了,我去问问看小珺她爱吃些什么,我好提前到超级市场买菜,做个准备。”
项怀安奉想叫她不用表现得这么殷勤热络,但,又不忍泼她冷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敲叶维珺的房门,再眼睁睁地看她碰了一鼻子的灰。
“小珺,你晚上想吃些什么?你尽管告诉姊姊,姊姊煮给你吃。”
房门那端仍是一片沉寂无声的静默,静默得教人有些难堪。
“小珺,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你爱吃什么……尽管说……”丘斐容的话尚未说完,叶维珺已冷冰冰的用力打开了房门。
“你烦不烦啊!像老母鸡一样咯个什么劲?舌头长叫魂啊!”
丘斐容脸色微微一顿,随即对她露出了一丝牵强又柔弱的笑容。“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了解你喜欢吃些什么?我好替你做准备。”
“哦?”叶维珺略带嘲讽的轻停了一声,“瞧你说得出唱得还好听,假如我告诉你,我喜欢吃古柯咸,安非他命,还有快克,你也一样有求必应吗?”
“这……”丘斐容一时被她赌得词穷意拙了。
叶维珺脸上的讥笑更深了,“这什么,这么小的事情你都做不到,你好意思在我面前信口雌黄,大开空头支票吗?”
丘斐深吸了一口气,试着以平和理性的方式和叶维珺沟通。“小珺,你如果对我这个做姊姊的有任何不满,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们可以好好……”
“呸!”叶维珺粗鲁不文的肩着小嘴,失声打断了她,“谁跟你是姊妹啊!请你识相一点,别跟我乱攀关系,谁知道你是不是你妈背着丘达儒那个老色鬼在外面偷汉子生下的野种?”
丘斐容脸色微微变了,而一直站在她身后捺着性子隐忍的项怀安却爆发了,“叶维珺,你再讲这种不干不净的粗话,小心我……”他咬紧牙龈地在丘斐容充满祈谅的目光凝注下,硬生生的吞下了未及出口的严厉警告。
“你就怎样?”叶维珺却昂起下巴,刻意卯上了他,“海扁我一顿是吗?”
项怀安下巴的肌肉抖动一下,“你最好适可而止,不要再得寸进尺,否则,今天晚上除了水,你什么也甭想吃!”
叶维珺神情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哇塞,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武器?原来只是禁食这种下九流的玩意,行,我叶维珺身上别的没有,就是骨头比别人硬,你想勒住我的肚子,尽管来,我就是饿得像只哈巴狗,也不会向你这个“多管闲事多吃屁”的臭老鸟摇一下尾巴的。”
“你骨头比别人硬?”项怀安讥诮地扬了一下眉毛,并故意瞇起眼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她一遍,“真是看不出来,你会“硬”到宁可贱售自己的灵肉,去做一大堆男人的玩物,也不肯到麦当劳打工,做个清清白白、抬头挺胸的服务生!”
叶维珺气得双眼都被怒火燃亮了,她浑身紧绷地扬高了自己的头颅,“谁说我不是服务生?谁说我没有抬头挺胸?我在曼侬上班花名露露的时候,每天都是抬头“挺胸”、笑容可鞠的为一大堆饥渴的男人“服务”,你敢说我做的工作一点意义都没有?”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我可说是饮水思源啊,当年我老爸和我老妈就是在如此这般“骯脏”的情况下生下我的,如果你们觉得我低贱又没什么水平,I'm sorry,请你们去地府声讨我那不要脸的父母们,别把什么劳什子的罪恶都算在我的头上,我啊!”她指指自己的鼻尖,
“不需要你们吃饱撑着来扮演上帝的角色。”说罢,她又重重地甩上大门,不给丘斐容有任何游说洗脑的机会。
第七章
虽然,一连三天,叶维珺都没有给丘斐容好脸色看,但,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会在丘斐容不厌其烦的劝说下,板着一张冷冰冰的小脸出来用餐,吃完了,又面无表情的扔下碗筷折回房间,倔强得不肯和任何人多说一句“废话”。
只有和项怀安同桌吃饭时,她会做出一些比较突兀而强烈的小动作来杯葛他,同他捣蛋到底。
只要项怀安的筷子伸向那一道盘子,她就如影随形,像水蛇似的毫不客气跟他抢菜,然后,又在他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瞪视下,若无其事的扬扬眉,把抢到手的菜肴唏哩呼噜的塞进嘴里,咀嚼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