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臣从杯沿仔细的打量慧中,印象中的慧中是个腼腆内向又有些怕生的女孩子。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郎是他所熟悉的慧中:依旧不多话,只是静静的独立一旁,让人容易忽略她的存在。
“慧中,我敬你一杯。”璞臣微笑地一仰而尽。
“谢谢。”慧中牵动唇角淡淡地说,浅浅的抿一口酒,即放下杯子,沉默的瞪着桌布。
璞臣诧异的看一眼她苍白的容貌,刚才就只匆匆一瞥,她的容貌仍让他吓了一大跳。慧中的沉默是他所习惯的,但她那神情委靡得好像绝望了般的无精打彩,令他感到怪异,她有什么心事吗?
秀玫推推慧中,只见她木然的举起杯子,一杯又一杯的敬着同桌的人,转眼间已喝了不少的酒。虽然她喝的是淡酒,但是在空腹猛灌的情况下,看得出她已经不胜酒力了。
“慧中,不要再喝了。”朱信民低声的警告说。
“是啊,慧中,吃点东西垫垫底。”秀玫赶紧挟些菜放进慧中碗里。
慧中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呆坐着。璞臣看得出朱信民的脸色渐渐的凝重起来,连忙打着圆场。
“这样吧,我带慧中出去兜兜风,大概是这里头太闷了。”
他说着站起来向她伸出手。
慧中看着他举在半空中的手约十秒钟,最后好像是正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才把手放在他等待的掌中。
“那我们先走了,大家慢用。”璞臣微笑地说。他可感觉到慧中的手在他的掌中微微的颤动着,他用力的握紧她的手,听到她嗫嚅的向众人道别。
车在夏末的微风中徐徐的向前奔驰,璞臣边倾听音响传出的音乐边打量着慧中。她仍然是满脸愁绪的模样,他随着音乐慢慢的哼着歌,将车开到近郊的一座以花季闻名的山旁的小峰上。
“可以说出来了吧?有什么心事?”璞臣将车停妥,吹着凉风的问她。
慧中抬头看他一眼,马上又低下去,眼眶又开始红了起来。这是她的老习惯了,璞臣宠爱的揉揉她的头。
“怎么啦?看你嘟着嘴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吧,我帮你想办法。”璞臣将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山下璀璨的夜景说。
“璞臣……我,阿姨说我爸爸在上次选举时花了很多钱去帮他的朋友竞选,公司快营运不下去了。”慧中咬着下唇的看着他。
璞臣轻轻的叹口气。“这件事我听说了。”
“我爸爸,他想在台东好好盖些房子筹措下次选举的经费。”慧中看了他一眼又马上闪开目光。“可是,我们还是需要钱去买地,还有一大堆的广告费跟设计费,所以……所以…………”
“你爸爸要向我借钱?”璞臣只是轻松的笑着说。
“也可以这么说,我……”慧中不安的看他一眼。“他们要我,要我……”
璞臣恍然大悟的看着她尴尬的表情,原来是这个原因。他不得不佩服两个父亲老谋深算,那个开发案他已经看过了。在台东地区建造一座小卫星城,最主要的是一幢楼高二十层,共有八百多个房间的观光饭店。旁边环绕着它的是各种休闲游乐设施。
他仔细考虑过后退回那个开发案。在国民出国旅游已经成风气的今天,在偏远地方花这么庞大的资金去建造这种高级饭店并不合适。倒不如以度假别墅的方式,以小搏大,况且也较不会对当地的自然景观造成破坏。
但是他的提议并没有被采纳,看起来朱信民仍是一意孤行的要做这个一发案。原来如此,他着实钦佩父亲的深谋远虑。
据他所知,父亲在去年就已经拒绝过这个案子,但朱伯伯仍不死心的一再游说他。这也就是为什么去年在一次心脏病突发后,父亲立即要他回国,并将公司的棒子交给他的原因。
基于老朋友的交情,父亲不好拒绝朱信民的一再邀约入股。索性交出公司的经营权,将这烫手山芋丢给璞臣。大概他认为朱信民不可能大为难子侄辈的璞臣吧!
璞臣看了眼慧中,她仍坐立不安地瞪着前面松林形成的阴影。璞臣不得不重亲考量朱信民在商场上“老狐狸”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了,他这个封号可真是当之无愧了。如果如他的意,璞臣娶了慧中,那汉华企业庞大的资产对朱氏企业可说是及时雨;就算联婚不成,只要慧中开口,璞臣也不好拒绝。
他跟慧中从小就熟,小时候的慧中有些自闭的倾向。她从不肯和别人攀谈;除了璞臣,她也不和任何的小孩子们玩。
只是跟比她大五岁的璞臣,像个小跟班似的。身为独生子的璞臣也非常疼爱这个小妹妹,自小对慧中可说是有求必应。这也难怪朱伯伯会想到这招绝不吃亏的办法,他可是算准了璞臣的好说活及慧中的软弱听话。
“我明白了,慧中,你爸爸需要多少钱呢?”璞臣扳起她的下巴,淡淡地笑着问。
“我……璞臣,我爸说详细的数目会跟你谈,可是,我……”慧中眼眶边的泪水摇摇晃晃的开始往下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吗?”他抽出一张面纸细心的为她拭着泪水。“看你又跟个泪娃娃一样了。”
“我……我……璞臣,我不能嫁给你。我、我……”慧中干脆趴在他怀里痛哭。
璞臣有些措手不及的拍着她的背,他上一次这样安慰她是在她得知她最心爱的玛尔济犬死掉时,算起来也近十几年了。
“好啦,不哭了。把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诉我,凡事有我做主。嗯?”他像小时候哄她般地说。
“人家喜欢一个男孩子嘛,可是爸爸跟阿姨都不赞成,结果孟达就不理我了。”慧中抽抽噎噎地说。
“孟达?就是你的男朋友?”他努力地从她破碎的声音去寻找她的话中的线索。
“嗯,他跟别人合伙开了家汽车修理厂。孟达的技术很棒,我的朋友们也都这样说。”慧中掩不住满脸愉悦地说。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庞,璞臣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决定什么也不说,只是抽出张面纸递给她。
“我有一回去士林夜市吃消夜,在停车场时,有几个不良少年正在刮我的车,他们一看到我就说我撞到他们的兄弟,要我赔钱。我很害怕,想跑又被他们拦住;幸好那时候孟达经过那里……”慧中将面纸扑在脸上吸着泪痕地说。
“他是修理车子的技工?”璞臣有些担忧地说。对慧中这种家世的女孩子而言,她可是某些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而不自知。
慧中猛然回头的瞪着他。“璞臣,孟达虽然只是个黑手,可是他非常上进。我不许你说他是别有企图的猎人。”她气呼呼地说。
“哦,我并没有这么说,只是你会不会因为感激他帮你解围而误导了你的感情?”璞臣试着以另外一个角度为她解剖实情。
“才不是呢!人家已经跟他认识快两年了,他才不是那种人。璞臣,请你一定要帮帮我父亲,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嫁给你;可是,我已经有孟达了。”慧中想起家人的叮咛,焦急地说。
“那你准备怎么办?如果我不答应呢?”璞臣开着玩笑地问她。
没想到慧中立刻又红了眼。“璞臣,求求你!”
“好,好,我会再跟你爸爸和你哥哥研究的,你别哭喔!
那你跟孟达对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将话题寻入较轻松的一面。
“我也不知道。孟达现在躲我都来不及,哪还谈得到以后呢?”慧中幽幽地说。
璞臣吓一跳。“躲你?怎么有人会躲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呢?
他是不是正常?”他故意戏谑地说。
“哎呀,你又在笑人家了。都是我爸啦,有一次我请孟达去我家吃晚饭。结果我爸就一直盯着孟达的手指看,孟达因为急着赶到我家,所以指甲缝里都还有机油,黑黑的洗不掉,我爸就一直看孟达,害他整顿饭吃得坐立不安的。”慧中埋怨地说。
“嗯。”璞臣低吟一声后,静静的听下去。
“然后我爸就带孟达参观我家,他还一直说要我嫁给门当户对的人,没想到我却找个‘黑手’,结果孟达马上就走了。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理我。”慧中一说完,又开始哭了起来。
璞臣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想像那个场面,有几个男人能忍受那种奚落?这也难怪那个叫孟达的男人要躲着慧中;在她父亲的冷言冷语之下,谁还敢去追求她?芸芸众生中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有十成把握,也没几个人敢放胆去追求她的。
转念至此,他不禁对那个叫孟达的年轻人好奇了起来。
“你的那个孟达,他是哪里人?”
“他是个孤儿,也不尽然完全没有亲戚啦。只是大家都养不起他,所以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慧中笑着说。似乎只有一提起孟达,她就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