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怎样?你怎么不说了呢?”
冯云川深深的看着她,语重心长的叹道:“如果你也能忘记你和关文勋之间的恩恩怨怨,那该有多好?”
伍咏蝶心头一凛,她挺直背脊,僵硬的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离乡背井,蛰伏了五年,五年来索绕在脑海的都是这一刻,我怎能在苦尽甘来时喊停呢?”
“小心弄到两败俱伤啊!”冯云川犹心忡仲的点醒她。
伍咏蝶倨傲地甩甩一肩长发,“比起我当年那种椎心刺骨的感觉,那种被人伤得体无完肤的屈辱,两败俱伤算得了什么?何况——”她撇撇唇,“我早就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了。”
冯云川蠕动着唇,仍想说些话来劝她,但又明白说什么也无法扭转咏蝶那坚固如岩石般的决定,更何况——这个决定是建筑在多少孤独和泪眼交织、矛盾挣扎的悲欢岁月里,明知这个复仇计划会撕裂了她,会让她再卷入痛苦的煎熬中,他仍然阻止不了她——
只因为他深切的知道——当初她是怀抱着怎颗被践踏得破碎的心灵来到美国,又怎样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毅力去适应异乡游子、寄人篱下的苍凉情怀。
于是,所有担犹和规劝的话语都吞了回去,而尽融在无言的凝神注目中。
* * * *
关文勋失神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好半天都无法从机场那一幕‘重相逢’的震撼中苏醒过来。
她回来了,她蜕变得多么惊人,她美得令人不敢逼视,举手投足都充满女性动人的风情和妩媚,流转在眼眸唇角的微笑,是那样优容而充满了自信。
当初那个慧黠、叛逆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她蜕变成一只美丽的黑天鹅,一展她傲冷殊艳的羽翼,手执干戈向他挥出致命的一击。
她是来报仇的吧!他有这种预感,他悲怆地笑了,一股被命运播弄的无力感笼罩全身;让他也再无法强作镇定了。连禁忘多年的烟瘾也蠢蠢不安了,他烦躁抑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被他搁置已久的烟盒,点了火,吞云吐雾仍挥不去胸口铅重而窒息的痛楚,他狠狠捻熄了烟蒂,正想藉堆积如山、待批的暨核企划卷宗来麻木自己的感觉时,他那个阴魂不散的弟弟关文培又擅自闯了进来。
“唷嗬!好浓的烟味,敢情你的烟瘾又犯了?”
他见关文勋阴沉着脸不说话,又嬉皮笑脸的调侃着,“敢情你不但烟瘾犯了,连闷骚的毛病也发作了,这回又是谁点了你的哑穴了?该不地是那位八面玲珑的蜘蛛精吧!!”
关文勋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重哼一声。
“你不说话会死是不是?”
关文培望着他那铁青的脸,仍是一副顽皮的模样,“干嘛!火气这么大,敢情桃园中正机场今天断电,让你热昏了头,气得六亲都不认了?”他眉飞色舞的俯近他,笑嘻嘻的看着关文勋那张阴睛不定的脸说,“怎么样?咱们那位AndyWu小姐长得如何?结婚了没有?”
提到伍咏蝶,关文勋心一沉,接着,刺痛侵袭而来,让他再也克制不住的把卷宗往桌上一摔,“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明天自个儿不会看,不会问啊!”说完,他不顾关文培错愕的表情,打开办公室的门拂袖而去。
在关文勋办公室对面担任企划部文案的同事林建婷见状,不由探头进来,好奇地望着关文培问道:“怎么了?你老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关文培也是一头雾水,“谁知道?八成吃错炸药,要不然就是更年期提早来了。”
林建婷白了他一眼,轻斥:“你呀!别的本事没有,就生了一张恶毒的嘴。”
孰料,关文培居然笑脸吟吟瞅着她说:“毒?你有没有兴趣尝尝看?看到底毒不毒死得了你?”
林建婷闻言,脸涨得通红,“你,你就会占女孩子的便宜,跟你老哥差了十万八千里!”
关文培笑了,他乐不可支的说:“说的也是,他老兄那能跟我相提并论呢?尤其是我的幽默、风趣、浪漫——”他话还没完,林建婷早就砰然关上门,还送他一个恶心想吐的表情。
关文培耸耸肩,脸上浮上一丝饶富兴味的笑容,看来他这位尚未露面的顶头上司Andy小姐有两把刷子,居然能把他那个素以稳重、冷静闻名的老哥,惹得坐立难安,暴跳如雷?!
他恶作剧地扬扬眉,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静观其变。
他有感觉,明天绝对是个好戏连台的日子!
* * * *
冯云川陪咏蝶下了计程车。
他们站在净尘山庄铁门前,咏蝶贪婪地梭巡着庭园内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面对这个睽别已久的家,她隐忍多时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化成点点闪烁的泪光。
冯云川了解的拍拍她的肩头,清逸弥雅的脸上凝聚着像父兄、像知己般的关怀。
咏蝶感激地握紧他的手,松开于正准备踏进深锁的铁门内,江妈兴奋高昂的声音伴着圆滚滚的身影已从疏密的林园内冲出来了,“小姐,小姐你回来了——”
铁门倏地开了,咏蝶和江妈紧拥在一块,她们一老一少又哭又笑地拼命打量对方。
“小姐,你愈来愈漂亮。”江妈老泪纵横的端详着咏蝶说。
“江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愈老愈可爱,你知道——我有多怀念你的辣子鸡丁,豆瓣鱼和麻婆豆腐。”咏蝶含笑的说,眼泪在眼睛内盘旋着。
江妈闻言忍不住鼻头一酸,心疼地搂紧了咏蝶,“今晚——就马上做给你吃——让你吃个够,吃得撑不下。”
咏蝶所抿唇,有几分动容,又有些啼笑皆非,正想说话时,她的目光被伍定峰高大的身影抓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酸楚立刻击倒了她,“爸——”她冲向前,紧紧拥住了伍定峰,父女相拥,无言有泪。
半晌,伍定峰才稍稍松开她,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咏蝶那张绽着泪影的美丽容颜,无比怜惜而震颤的低声说:“欢迎你回家,咏蝶,你比以前更美,更成熟了。”
咏蝶轻轻摸抚着他泛着皱纹的鬓脚,哽咽地说:“爸,你有白头发了,不过——还是很帅,很有中年男子的魅力。”
伍定峰疼怜地紧拥了她一下,转首对广脸动容的冯云川说:“云川,谢谢你送她回来,更谢谢你们五年来对她的照顾和帮忙,这份恩情,伍伯伯无言以谢——”
“快别这么说,伍伯伯,其实,这五年来——咏蝶为我们家带来了许多生活的乐趣。”
咏蝶慧黠地瞅着他,“乐趣?谢谢你完美的修饰,我以为你本来要说的是苦难和浩劫。”
冯云川眨眨眼,半真半假的说:“我敢吗?现在我人是站在你的地盘上,我再怎么愚蠢也不敢触犯你这个地头蛇,我还想平平安安回美国哩!”
此话一出,所有感伤、激动的气氛都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咏蝶斜视着他,表情娇俏而妩媚,“算你聪明,懂得见风转舵,否则,有你好受的。”
伍定峰见状,不住笑着数落女儿;“咏蝶,不要得寸进尺,欺侮云川是个老实人。”
冯云川如同搬到救兵似立即眉开眼笑的说:“伍伯伯果然通情达理,不像我妈多偏心,明明知道儿子被人欺侮了,她还掌心向外,助纣为虐,你都不知道这五年来我有多呕,我甚至都怀疑我是不是我妈妈亲生的?”
咏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冯先生,你好像把我们家当成立法院了?请人在告御状之前,先弄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要把自己的‘顾人怨’,嫁罪在别人头上。”
伍定峰见冯云川紧闭着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窘状,不禁笑着打圆场,“咏蝶,不要得理不饶人,我们赶快进屋内吧!你崔阿姨今天特别下厨要煮几道拿手好莱庆祝你回来,还有——你该看看你的小弟弟咏强,他今天一直嚷着要见你这个姊姊哩!”
咏蝶脸部表情倏地松弛了,她温婉地拉着父亲的手,“爸,我们赶快进屋吧!我迫不及待要见见崔阿姨,见见咏强——”
冯云川紧随在后,他一边走,一边直嘀咕着:“希望咏强没有遗传到她姊姊的刁钻和尖牙利嘴,否则天下大乱矣!”
咏蝶耳尖的很,她立刻回眸笑问:“你刚刚在呢喃什么啊!”
冯云川暗咒了一声倒楣,随即陪着笑脸解释:“没什么,我只是喃喃自语,希望能赶快进屋——饱餐一顿行不行?伍大小姐?”
“行,只要你谨言慎行,你要大快朵颐还是蚕食鲸吞,本大小姐都不管你。”
伍定峰摇摇头,“咏蝶,不要太霸道,别忘了,云川可是我们家的客人。”
“是啊!用扫把都赶不走的客人。”咏蝶揶榆的说。
伍定峰听见此话忍不住担犹地瞥了冯云川一眼,深怕他会感到愠怒不快,孰料,冯云川一脸平静,他还反过来拍拍咏蝶的手背,慢条斯里的说:“牙齿磨得这么利,小心待会咬到自己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