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取消我们之间的赌约。”关文勋低哑的说。
郭人勇定定地审视了他好一会,接着,他震动的低呼:
“老天!你该不会——”
关文勋点了根香烟,以沉默来回答一切。
“老天!我真是一天!真有你的,想不到——我无巧不成书的竟然成了媒人。”他兴高采烈地直点头,“有意思,真有意思。”看到关文勋猛吸着烟,一脸尴尬的神情,他笑得更得意开怀了。
那模样好像他刚刚赢得统一发票的头奖。
* * * *
伍咏蝶像发疯一般的在街道上狂奔,失控的泪水成串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滚落着。
一路上,她撞翻了书报摊,又撞上一对搂着腰、状似甚密的情侣,她顾不得行人的尖呼声和惊讶的目光,她没命狂奔着;心像被火车辗过般碎裂成千片万片——
她一直奔到了台北公园,喘息地靠在历史博物馆的圆型拱柱上,所有的感觉都停放在她在补习班教职员办公室里的对话。
她怀着愉悦期盼的心去那里准备给关文勋一个惊喜,哪知道迎接她的竟是这样残酷的晴天霹雳!
她想着郭人勇的揶揄,想着他说他们之间的赌注,她心像被铁蹄踏得碎裂不堪!再也无法站在那听他们互相吹——
她凄厉地发出一阵狂笑,泪像决提的河水般泛滥成灾,自我解嘲地抱住自己的胃部,想不到汪裕琴费尽心机的规劝竟一语成识!
她的五脏六腑紧绞在一块,她紧咬着唇;事到尝到苦带酸的血迹,一抹寒凛如刀的光芒闪进眼底,她或许是个傻瓜!但她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任人宰割的人,她会给愚弄的人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
即使两败俱伤,即使——她每一个呼吸都是带着绞痛的折磨,她也不会束手待毙!
关文勋!她厉声在心头喊着:我要你为你的虚情假意,付出惨重的代价!
* * * *
英文课一结束,关文勋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火焚一般的焦灼,他赶紧叫住廖蕙心,向她探询咏蝶的讯息。
“廖蕙心,你知道咏蝶的近况吗?呃——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上星期天约在火车站见面,她居然没来,打她的专属电话又没人接,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不清楚,她也好——阵没跟我联络了。”廖蕙心也搞不清楚伍咏蝶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居然像断线的风筝突然销声匿迹。
关文勋觉得自己好像火炉上的猪肉,完全居于挨打的局面。“如果——她有和你联络,麻烦你告诉她,我在找她。”
“好,我会转告她的。”廖蕙心看得出关文勋对咏蝶的关怀之情,因此,她更弄不清咏蝶是怎么一回事?不知怎的,她有一种很不安的直觉,好像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将要发生了?
关文勋望着廖蕙心离开教室,他颓然地坐在椅凳上,从来没有这种患得患失、七上八下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自己陷得多深?多不可自拔?!
在爱情的领域里有谁潇洒得起来?又有谁真正提得起、放得下?他苦涩的反问自己,接着,又被苦涩吞没了所有的无奈。
第六章
伍咏蝶就像一阵云烟、一夕流星,在关文勋的生命中惊鸿一瞥,然后消失得无踪无影,徒留一团迷雾,和一份纠葛难抑的思忆和煎熬。
他多少次辗转难眠,望着星空发呆;多少次强自压抑去净尘山庄找她的冲动。
她就像一个魔术方块,充满了新颖多变的神奇和挑战性,让人捧在手心又怕随时曾掌握不住。
她真是千面女郎,—有时候顽皮得教人招架不住,有时候又爱娇温存得教人心疼莫名。
她可以把人左右得神魂颠倒,忽悲忽喜,情绪像变化无情的夏末气候,睛时多云偶阵雨,朝来寒雨,晚来风。
她——他握着她送他的镶着心型银坠子的项链,心隐隐作痛着,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走向学儒补习班教员办公室。
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准备趁这个空档来拟定下一次的温习进度表。
“关老师,我可以找你谈一谈吗?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班主任贾林突然出现在他桌前?一脸凝肃的盯着他。
他心头一凛,一抹异样的感觉闪过心头,“好,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他淡淡一笑,尽可能保持沉静的工夫。
贾主任坐了下来,迟疑了一下,他慎重地开口了:“是这样的,我最近收到一份匿名信,信里头指控你——你诱拐女学生,说你——藉上课之名行泡妞之实——”
关文勋脸色刷白了,他呼吸沉重,有半天无法从这个刺激中平复自己愤张的情绪。“我——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他声音平稳中带着压抑性的怒气。
贾主任沉吟了一下,把信交给他。
关文勋迅速地看了一遍,脸上的血色尽失,他紧紧握着信纸,指关节泛白,一双眼睛被怒火、伤心燃烧得闪闪发亮,像两柄挂在黑夜中的利刃。
他浑身战悸,有半晌无法从这个致命的冲击中保持清醒理智的反应。
“关老师,你——”贾主任看着他扭曲的脸孔,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很显然地,你知道这封匿名信是谁写的?站在补习班的立场,我们很不希望见到这种事,这对补习班,还有老师的形象影响很大,虽然,我们知道你是个称职认真的老师,但——”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立场,我不会为难你的,我会自动提出离呈,教完今天这堂课,我就走人。”他咬牙打断贾林,额上青筋宰出,一颗心被痛楚、愤恨啃啮得鲜血淋漓,他的手是颤抖的,血液像感染风寒的人一般,忽儿冰冷忽儿沸腾。
“关老师,请你多加包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写封推荐信函,我跟翰文补习班的老板很熟,也许——”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我——”关文勋仓皇地打断他,脸色铁青,眼光阴晴不定,“对不起,我上课时间到了,恕我不能奉陪——”说完,他挺起背脊,像旋风般冲了出去,把贾林写满同情的脸关在办公室砰动的门扉内。
站在补习班回廊上,他像座愤怒之神把手中的信纸撕成碎片,漂亮的脸孔上没有半丝血色,只有浓浓的愤怒和痛苦,他咬紧牙根,握紧拳头,深深吸了几口气,推开教室大门,强迫自己演完这最后一出戏。
夜深了,他骑着机车,穿梭在罗斯福路缤纷热闹的街头上,一颗心像冰冻的霜雪,麻木而没有任何的感觉。
只有嘲讽和悲哀,还有一份想疯狂大笑的冲动。
他是报应不爽吧!他辜负了对他一往情深的汪裕琴,所以,老天爷罚他,让他被古灵精怪的黄毛丫头玩於股掌,尝尝被人戏耍、捉弄的滋味!
他是八十老儿倒栽葱,罪有应得,可是,他紧握着把手,无法从这份心如刀绞的痛楚和被人出卖捉弄的愤懑中苏醒过来。
他每一根思维都像被利针刺过般揪痛了所有感觉,所有喘急的呼吸。
他懊恼地想对夜空怒吼,向马路中间的安全岛冲过去,发泄这份尖锐而郁闷的痛苦!
这段回家的路仍像漫长的时空隧道,只是——心境有如天壤之别,上次是他戴着伍咏蝶,他依然记得她羞涩中隐隐颤抖的小手搅着他的腰,他——他咬紧牙龈,大声命令自己锁上记亿的齿轮。
他扭着着嘴唇,凄厉地笑了,他是全世界最笨的傻瓜!他活了二十六年,一向把感情视为禁忌!如今居然被一个年方十九的小女孩当猴一般戏耍,而他就像不解人事的呆瓜一头栽进她包裹糖衣的陷阱里。
哈哈——他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愚蠢喝倒采,他激动得血脉偾张,泪水在眼眶内闪耀。
到了公馆,他疲备的把机车靠在宿舍骑楼下,刚步上楼梯,他就听见房东太太的叫唤声:“关先生,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谈。”
他深抽口气,疲备地转过身,捺着性子说:“杨太太,我很累了,能不能明天早上再说?”
杨太太脸色可不好看,“不能,我现在就要告诉你,请你这星期就搬出我家,我连房租都不要了,我这里不欢迎你这种花花公子型的房客!”
“花花公子?我不明白——”
“你别装蒜了,我就知道你这种漂亮的男孩子没几个是好东西,老以为长得帅就可以玩弄女孩子的感情,我生平最看不惯你们这种男人了。”杨太太一副义愤难抑的口吻。
“等等,杨太太,我弄不清楚你的意思——”关文勋皱紧眉头,被杨太太严厉的斥责弄得又惊又糊涂。
“意思很清楚,请你搬出我这里,我呀,就是房子空着也愿租给你这种欺世盗名的花花公子!亏你还是教书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