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唷!]罗福怪声怪气地叫了好几声,「你没有母亲?敢情你跟西游记里的男主角齐天大圣样,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欧克舫的下颚紧缩,喉舌上下蠕动著,「对我而言,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他冷冰冰的从齿缝中迸出话来,面罩寒霜地用力指著自己的心口,「在我心里她已经死了二十八年了。」
「哦?」罗福目光如炬的紧盯善他,「那你为什麽还要大费周章的跑来台湾看她?甚至找人调查她?」
欧克肪的脸色更加阴莺而灰白了,他浓眉纠虬的寒声说「我只是想知道生我的那个女人,她的脸是不是和她的心样冰冷无情?同时让她知道没有她——我一样活得很好!」
「你好个鬼!」罗福也动了气,[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浑小子!你就算要恨你母亲,你也应该弄清楚地为什麽要离开你的真相,你再给她定罪扣帽子也不迟啊,更何况——她是真的万不得已——才离开你的!」
欧克舫嘴角泛著一抹轻蔑而扭曲的冷笑,[万不得已?]他讥诮的发出一声冷哼,[哼,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犯下的错事,找到干百个万不得已又似是而非的理由,包括罪无可恕的死刑犯也是一样的,我是学法律的,即使面对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我愿意,我一样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漂白他的罪疚,这并没有什麽稀奇对不对?」
罗福勃然变色,鼻翼也因愤慨而强烈得翕动着,[你拿自己的母亲跟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相提并论?」
欧克舫的嘴角微微抽搐著,但,他却用冷酷无情的言词来掩饰内心的痛楚和煎熬。[如果你觉得我言行尖酸刻薄,那也是因为我家教不严,其来有自!」他冷冽地乾笑了下,「谁教我有对万不得已的父母呢?」
[欧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愤世嫉俗又冷血残酷的?」罗福沉痛莫名的摇摇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哪个做母亲的会愿意轻易离开割舍自己的孩子呢?你难道不能平心静气的听我陈诉一下你母亲为什么会离开你的隐衷?」
欧克舫脸部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然后他冷冷的撇撇唇笑了,笑声讥讽而刺耳。[原来你今天不仅是来扮演法官的嘴脸,而且还肩负了说故事的重责大任,不错,不错,梁若蕾女士果然有一套,她到底花了多少钱买通你来当她的说客兼传声筒的!]
罗福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呈现一片绛红:[你——你这个不识好歹没心没肺的浑小子,我——我从此不跟你讲话,算——我白挖心肝,白疼了你一场!]语毕,他怒气腾腾的拂袖而去。
欧克肪打了个冷颤,也在懊恼焦灼中把钱扔在桌上,紧急的追了出去。
当他发现气昏了头的罗福,丝毫没留意到那辆从左侧巷子内火速冲出来的小轿车时,他惊惧万状地俯向前用力将罗福往内侧推,然後一阵骇人听闻的碰撞声刺耳地响起,惊魂未定的罗福面无血色地看利欧克舫的身子飞了出去,被巨大的冲力反弹到地面上,腥红的鲜血和殡纷的碎玻璃散布在凌乱不堪的地面上。
# # #
沙景塘、沙依岚和梁若蕾接到罗福的紧急电话,便马不停蹄赶到宏恩医院急诊室。
罗福一见到梁若蕾,立刻悲不自胜而老泪纵横的对她低泣著,「雪丽雅,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被那辆该死的车子撞到的——」
沙景塘则忙著和肇事者、警察了解车祸当时的状况,初步侦讯的结果是那位驾驶先生有喝醉酒超速的嫌疑。
然後,他面色凝重的拍抚著满睑忧戚而泪光盈盈的沙依岚,「丫头,克舫这核子看起来不象会短命夭折的人,你放心,他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沙依岚凄怆的点点头,望着脸色同样惨白而焦虑的粱若蕾,愁思满怀又忧心冲冲的她,不禁暗暗生起一丝困惑的疑窦,尚未及向梁若蕾伸出试探的触角之前,急诊室的大门倏地敞开了,一个神色紧张的护士对他们这几个焦心如焚的人宣布:
「糟糕,病人的血型是RH阴型的,我们医院的血库里正好缺这一类的血液,你们有谁是他的直属血亲,刚好也是这个血型的?」
「我是RH阴型的。」梁若蕾飞快而焦灼的说,「你赶快抽我的血去救他!要多少都可以。] 她泪意梗塞的说。
那位护士本来还有些狭疑和顾忌,毕竟梁若蕾看起来太柔弱纤盈,她委实担心她供应不起太多的血液给病患。但,人命关天,救命要紧,权衡轻重,她只好急就章的权变一下了。
梁若蕾整整输了一千cc的血给欧克舫,那位护士小姐离开病房前还不忘吩咐著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的梁若蕾,「你可以多喝些热牛奶或吃些猪肝汤补补身子,不然,你会太虚弱而没有办法很快恢复元气的。」
沙依岚眼中盈满了感激和动容的泪光,她轻轻走到病床前,握著梁若蕾略嫌冰凉的手,哽咽的向她道谢,[ 谢谢你,梁姑姑。」
梁若蕾凄然一笑,泪珠浸湿了她的睫毛,顺著泛白憔悴的面容滚落枕畔,[ 你不必谢我,母亲输血救孩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什麽?] 沙依岚震惊万分的张大了她那双泪雾蒙蒙的眼眸,「你是克舫的母亲?这怎么可能?]
罗福替梁若蕾证实了这点,「她的确是欧文的亲生母亲,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你让你梁姑姑休息,我们到手术房门口去坐,一边静候欧文手术的结果,一边听我讲你梁姑姑和欧文爸爸之间这段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
沙依岚迟疑地看了梁若蕾一眼,又把双湿润迷惑的大眼睛停泊在沙景瑭那张充满智慧而慈蔼的脸庞上。
[去吧!你梁姑姑由爷爷来照顾,你尽可安心。」
於是,她静静地随著罗福重新走到手术房门口坐了卜来,抱著关怀好奇又稍安勿躁的复杂心情,专注静默的聆听著罗福叙述著段感人肺腑而纠葛痴迷的异国恋曲。
「欧文的爸爸维克多和我是在牛津大学读书时认识的同窗挚友,我是克勤克俭的大陆留学生,他呢,是出身显贵的富家子,但,他却没有一股权贵子弟所具备的骄奢气质,他是个金发碧眼的翩翩美男子,更是个热切迷恋上中国文化的西洋青年,特别是对於唐诗宋词元曲汉赋,他更是沉浸成痴,整天吟诗朗诵,赞叹著我们中国子弟已不冉热中研究的汉学经典。他不但在学校专攻东方文学,更聘请专人指导他写诗撰词的技艺,他那份热爱中国文学的精神,常令我怀疑他是不是投错胎的中国魂。」罗福感慨怆惘地送出一丝苦笑,接过沙依岚细心从贩卖机取出的饮料罐,拉开瓶盖,他轻啜了一口,又继续沙哑的说道
「我们因为思想接近、兴趣相投而结成惺惺相惜的莫逆之交。他拿到博士学位之後,又到中国大陆北京大学研究了一整年的中国文学,接著,又返回牛津任教,然后又到台湾师范大学做为期三个月的学术观摩研究。就在那时,他认识了欧文的母亲雪丽雅,这是你梁姑姑的英文名字。」他望著怆惘无语的沙依岚,又喝了口冰凉的饮料,任回忆慢慢穿过他的思路,席卷若他百味杂陈的心。
「那时候雪丽雅正在师大攻读历史系,认识维克多时,她—年级,据悉,他们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里初次相逢的,维克多因为没有带伞,在视线模糊的小跑步中撞上了正准备离开学校的雪丽雅,他们见如故,相谈基欢,感情发展的速度随著欣赏和崇拜的热度直线上升,终於发展出一段难分难舍又刻骨铭心的爱情。维克多深爱才貌出色又善感冰心的雪丽雅。为了追求她,他常常用郁金香和李清照的情诗古词来表达他对雪丽雅的倾心爱慕,甚了为了能和她长相厮守,共度晨昏,他也不惜违抗自己的父亲,执意要留在台湾任教。只可惜,他们相恋的阻力太大了,除了维克多的父母,雪丽雅保守传统的父亲也坚决的反对著这段异国恋情。雪丽雅很小就失去母亲,是她父亲含辛茹苦的兼代母职把她抚养长大的,而且——她父亲有高血压,她不敢激怒地,所以——她和维克多这份坎坷而波折重重的恋曲,就在双方家长的阻挠逼迫下,走上默然分手的命运,这一分手就是整整两年。]
[後来——他们又是怎麽再相逢相爱的?」沙依岚闪动著眼睫轻声问道。
[在他们分开的这两年间,雪丽雅在台湾教书,而维克多因为冢族企业的财务危机,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娶了银行家之女露丝华纳为妻。但,他们夫妻的感情并不融洽,因为露丝是个生性冷傲而刚烈专断的天之娇女,她的占有欲和支配欲都十分强烈,又猜忌善妒,所以,生性浪漫多情的维克多和她格格不入,难以契合。生下了长子班尼之後,他们在一次剧烈凶猛的争执之后,就一直分房而住,而雪丽雅的父亲在一次摔跤中风之後,就一直昏睡不起,缠绵了病榻大约三个月後就跟著病逝了。雪丽雅办完父亲的丧事之後,就申请到牛津西洋哲学史的入学资格,飘洋过海到牛津念书,希望能和维克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