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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克勤似笑非笑的撇撇唇,「其实,我最想做的并不是拿根绳子栓住你,而是拿根又重又大的榔头,狠狠的敲敲你那个已经生锈而不太管用的脑袋,看你会不会比较清醒正常一点?不会道听途说就骤下判断?」

  「我有道听途说骤下判断吗?」裴斯雨淡淡的反击著,「那——贺之曛为什麽不反驳,不提出任何的辩解?」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够了解他,他这个人是个典型的悲剧英雄主义者,外冷内热,极具侠义心肠,却又不善於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使遭受到别人恶意的诽谤和中伤,他也是默默的咬牙忍下来,不愿多做解释,也因此引起许多人对他的误解和排斥,更让怨妒他的人有机可乘!」

  「你的意思是,我中了陶则刚的阴谋诡计?」裴斯两深思的望著地,怔忡地说。

  「有没有中计,你何不仔细听我讲完一则故事,一则血泪斑斑、有情有义的故事之後再下结论?」

  裴斯雨神色一凛,「贺之曛呢?他为什麽不肯亲自告诉我他的故事?」她语音幽沉而感伤的说。

  谭克勤定定的望著她,一针见血的说:「那是因为他爱你,爱得既自卑又脆弱无助,而你的怀疑让他伤心难过,更加重了内心的卑微和寒伧。所以——他沉默地接受了你的指责和曲解,而不愿把他和陶家之间的恩恩怨怨牵扯进来,因为那是一道永远烙印在他心头的创痛,一道非常脆弱的伤疤,他没有勇气向你坦白陈述,只怕会把难堪、最隐私、最无助的一面,赤裸裸的摊在你面前,连一丝卑怜的男性自尊都维持不住——」谭克勤语重心长的停顿了一下,「对於他的自卑和顾忌我深不以然。因为,在我眼里,那些疮疤都是人性最美丽的烙印。所以,我自愿代他来讲这段血泪交织的故事,听完之後,要去要留,我随你,绝不阻拦!」

  裴斯雨轻轻放下行李箱.也推推怀中的贺宇庭,「宇庭,你去睡觉,老师暂时不会走了。」

  贺宇庭仍是踌躇的抱著她不愿放手。

  谭克勤拍拍他的肩头,「宇庭,你安心去睡觉吧,谭叔叔保证你的老师听完你爸爸的故事之後,一定会回心转意,永远和你们在一起的!」 「真的?」贺宇庭半信半疑的望著他。

  谭克勤坚定的点点头,「真的,谭叔叔可以跟你打勾勾提出保证。」

  贺宇庭犹豫了一下,终於松开了手,和谭克勤勾勾手指头,带著安定的心情返回他的卧室。但,他并没有上床睡觉,他坐在书桌前支著下巴,耐心静待最後的结果。如果谭叔叔留不住裴老师,他决定像八爪角似的拖住裴斯雨,缠得紧紧的,让她没办法安心离开宁静山庄,离开他,离开他可怜又可恨的老爸!

  裴斯雨一等贺宇庭离开,便轻吁了一口气,坐在床沿边,拢拢蓬乱的发丝,不置可否的瞅著谭克勤说:「你怎么那么有把握我一定会留下来?」

  谭克勤拉开她书桌前的椅凳坐下,意味深长的说:「因为你还爱著贺之曛,而听完他的故事之後,你会更爱他的!」

  裴斯而心湖掀起一阵翻腾纠结的浪花,她静静垂下眼睑,注视著床单的花纹,一时怅惘无语了。

  而谭克勤点了一根烟,望著冉冉上升的烟雾,缓缓开口诉说著那段藏在贺之曛内心深处的辛酸往事,「我和之曛是国中同班同学,但,个性和家庭背景都有著天南地北的悬殊差异。他没有爸爸,他家境贫寒,又有一个镇日与酒为伍、情绪阴晴不定的母亲。但,他却十分坚强勇敢,既不忧虑偏激,也不怨天尤人,对命运加诸在他身上的不公平和磨难,他都逆来顺受!表现得十分豁达开朗;他能玩能疯.能文能武,个性动静皆宜又洒脱豪放。他对我非常照顾,即使我比他幸福,拥有的比他多,但,一直在保护、照顾我的人却是他。如果有人欺侮我,他都会挺身而出帮我K人,所以,他常常被学校记过,也常常代我受过,就这样三年的同窗共处,我们患难与共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还要投契。

  「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到他的身世背景,但,他倒是常常提到阿坤叔,那个把他当儿子一样疼爱的邻家叔叔。国中毕业後,他考上了师大附中,我考上建国中学,但,我们还是时常联络,深厚的友谊丝毫不受空间的隔阂。高一下学期.我们家因为父亲调职的关系,迁居到新竹,所以,我就转学到新竹中学,但,尽管如此,我们每个月最少都还会见一次面。」

  他停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又继续陈述下去,「我转到新竹中学升上二年级没多久.就因为打弹子的关系,得罪了一位喜欢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小混混。自此以後,他没事就藉机寻衅,在学校外面找我的麻烦,我都尽量闪避忍耐,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不要把事情渲染扩大,但,哪里晓得,我愈是隐忍退让,那位姓康的不良恶少就愈嚣张跋扈!愈爱找我挑衅。有一天假日,之曛来新竹找我,我们到某一家冰果餐饮店吃冰闲聊,那位恶少又带人来找我麻烦了,我和之曛不愿意闹事,更不愿跟他们一般见识,就匆匆付帐离开那家冰果店,但,对方并没有因此放过我们。他们骑著机车包抄我们,并在某一处较偏僻的产业道路拦截住我们的去路,他们把我的脚踏车辗坏,然後,有三个人挑上了贺之曛,那名恶少则针对著我施以重拳,我被他边打边跑,而之曛则设法引开那三名不良少年,想赶过来帮我。那名恶少见之曛身手矫健,他狡猾的将我逼进一楝破旧而废弃的破木屋中!拿著水果刀百般凌虐我,我和他扭打在一块,而不小心在推撞中,把那柄水果刀反手戳进了他的胸膛里,我看他不断地冒著鲜血——倒了下去,我吓得双腿发软,号啕痛哭,而之曛恰巧赶来,他二话不说,立刻拔起那把刀握在手里!并催促我赶快离开现场,就这样 他替我顶罪入狱,无怨无尤,只是因为——他是孤儿,而我是我父母最锺爱的独生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他说,我应该好好用功念书,珍惜自己的前程,不要让我的父母伤心失望,而他——这个世界上多他一个不算多,少他一个不算少,所以,他去替我坐牢,我来替他念大学。」

  他说到这,脸孔扭曲了,握著香烟的手微微颤抖著,温文清亮的黑眸里凝满了愧疚和痛楚的泪光。他轻轻捺熄了烟蒂,望著裴斯雨那张动容而泪影迷蒙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愤张而复杂纠葛的情绪,语言梗塞的继续说下去,「我不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但,我深知我父母对我的期望和厚爱,如果我被判刑坐牢,第一个倒下去的一定是我妈,她有心脏病,她不能受任何的刺激,所以,我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做了懦夫,让我最要好的朋友替我顶罪坐牢,他这一顶罪,就判了五年的徒刑,後来因为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而得以提前出狱,而我那时已是台大企管系三年级的学生了。他一出狱没多久跟著入伍服役!我因受他的请托,常常去拜望阿坤叔,也因此从阿坤叔的嘴里得知之曛那悲惨可怜的身世背景」他发出了一声感叹,脸上表情更加悲怆而沉重了。

  「原来,之曛是鼎国企业集团负责人陶震东的入赘女婿潘宏彬的私生子,但,他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晓得自己从小就没有爸爸,而他的妈妈却常常借酒浇愁,精神恍惚,对他时好时怀,忽冷忽热。好的时候常抱著他哭,叫他可怜苦命的心肝宝贝;不好的时候,就拿他当出气筒,又打又骂,说他是个惹人憎恶的拖油瓶,而街坊邻居的小孩每个人都欺侮他,嘲笑他是个没父亲的私生子。而他的母亲被潘宏彬始乱终弃之後,又被另一个男人拐骗了所有的积蓄,为了谋生,她这个在感情上饱受创伤的未婚妈妈只好下海陪酒,沦落风尘,靠著女人最原始的本钱来维持他们母子的生活,但,也因此更加自暴自弃.成了烟酒都不离手的伤心女人。有一回,她因为酒精中毒被送进医院治疗,而贺之曛才十岁,生活起居都没有大人在一旁关照,他母亲一入院,他连三餐都没有著落。有一天,他实在饿坏了,就跑到一家面包店,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偷了一块小蛋糕,但,才刚准备拔腿偷溜时,却被老板逮个正著,那个面包店的老板就是阿坤叔。」

  「原来阿坤叔是在这种情形下认识贺之曛的?」裴斯雨诧异的接口道。

  谭克勤点点头,「是的,当时阿坤叔非常生气,觉得之曛是个不好学、需要好好教训的坏孩子,他本想一状告到学校去.但,他又觉得小孩偷窃,父母也有责任,所以他决定先找父母谈一谈。当之曛告诉他,他没有爸爸,妈妈又生病住院时,阿坤叔还半信半疑,但当他随之曛回家探查究竟时.他被他们那个简陋窄小、只有三个榻榻米的家给震慑住了,而从之曛母亲的嘴里,他才知道他们母子那令人鼻酸的际遇,对於之曛这个苦命可怜的孩子,他产生了莫大的怜疼之情,常常暗地接济他们母子的生活,并叫之曛利用课馀时间到他的面包店看店,赚取零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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