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抓紧雷颖的手臂,用尽剩余的力气。“少君说……说过,臣将忠诚……献予陛下,定……将生命献给你,虽然……你讨厌我,但是,请……请你相信……少君以整个生命仰慕你……颖大人……”最后的声音随着垂下的手而归于寂然。
“少君……你真傻,真傻!”雷颖紧紧抱着他,颤着唇哽咽地道。“我当然相信你对我的心和承诺,如今你不留任何机会,让我告诉你,我不曾真的讨厌过你!我只怨,你的忠诚为何不是对我,我只怨,你当初的选择为何不是留在我身边……”她痛苦地埋在他发中。“你可知,失去你,会令我哀痛欲绝……”
一见到持剑岸立于树下的卢贝卡,武斗马上举起身后的大战斧,准备和猿冰赶尽杀绝,却为一旁的魔邪师抬手拦阻。
但见古亭眉须掩盖下的青眸妖芒充满复杂,凝思地观视后,竟是长声一叹。“没想到雷颖的身边,居然能有这样的人,本魔师活了上百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传言中的血咒!”
“血咒!”猿冰震讶。
而武斗显然未曾听闻。“那是很厉害的力量吗?”只见前方的卢贝卡一动也不动地迎视着他们,像挑衅的等待,令好战的他蠢动不耐!
“以生命玉石俱焚的力量是最可怕的!”古亭绕着大树的外围,打量地道。“尤其血咒,每一个修练法力之人都能使用,问题是敢吗?因为血咒是以自己的骨血和魂魄向天地歃血为誓,用以转嫁力量的法力,一旦祭出,达成心愿后,肉体和魂魄都将湮消云散,这就是超过力量所该付的代价!”
“卢贝卡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粗蛮的武斗听不懂这些,只在意是否需要杀人。
“虽生犹死,仅存的也只是一口气!”古亭沈吟道。“他在等他的主人,只要见不到主人的最后一面,他就永远如此,像个活死人般,既无法瞑目也不会倒下,除非等到他的主人亲手为他会上眼,他的心愿了了,自会消逝!”
“若不让他合上眼的话,这人不就是还活着?”对敌人有任何可能的一线生机,武斗可不放过。
古亭抚着白须摇头,面对傲立在眼前之人,那份赤诚忠烈,他也感到喟然。“一个能为你心魂尽毁的属下,还忍心让他不生不死的苟活,哪怕是本魔师也做不出来。”
“听说进入血咒的范围内会化为灰烬,可是真?”一直沈声在旁看着的猿冰突然道。
“或许,只是也没证实的必要了,我们要做的是打击雷颖,这一幕对看重属下的她而言,只怕比杀了她还痛苦,我们的目的达到了!”魔邪师说完转身离去,猿冰随后跟上,武斗对于没杀到人岔岔地啐了一口。
当他们身形消失后,萧索的秋意更令天地哀戚到极点!
时间流缓而过,一个轻幽的足音踩着飘散的落叶而来,走至血咒的范围时,步履毫不犹豫地进入,飘逸的白衣身形来到贝卡眼前。
岑寂的默然,在绿瞳深凝中,好久,好久,无言也无语。
缓缓地,雷颖淡垂下眼睑,那哀柔而虚幻的音色空灵飘荡。“你比芝兰还早跟在我身边,十多年来,你总是默默地帮我,护我,任何事,只要是我想做的,不问对错,你用尽力量也要帮我完成,到如今……在你生命耗尽的最后一刻,都还为了我……”
她咬着唇,深吸着哽咽的音。“我该让你离开吗?合上你的眼,将是天人永隔,然而……我宁千疮百孔,碎尸万段……也不愿失去你呀,这世上,没有人能取代了你,没有人能取代像个兄长,像个朋友一样的你呀,没有人呀——我怎能让你离开我,贝卡——”
空气激荡悲号,随着雷颖的哀绝,贝卡那不再有生气的眼,竟滑落血泪。
“不,别流泪!”雷颖捧着他的面庞,只感椎心难言。“你是堂堂烈日军团之首,威名天下的武将,谁都不能令你落泪,尤其不该再为我,为了我……你付出的够多了,我怎能再让你像个活死人般的残存,纵然亲手送走你,将是我最难承受的痛苦,可是,与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她埋到他的肩膀,久久无法再抬起头。
当氤氲的绿瞳再次迎上那血泪的双眸时,雷颖凄楚一笑,撩起衣袖露出那白皙的手臂,道:“我岂能让你毫无生机的消逝……我虽护不了你的躯体,却能救得了你的魂魄……”她咬破手腕,鲜血从伤口流出。“为保得自己所下的诺言,我从不追寻身世,然而……”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佛希克所说的话。
你应该察觉到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不需咒语能唤出精灵,在枯竭的沙漠唤出水精,从风中感应到讯息,这一切的一切……就算不特意追查身世,对自己到底是谁,心中不可能没有答案吧!
是的,就算不特意追查,对自己这一身先天的特异之能,她并非全然无所觉。“贝卡,喝下我的血,我拥有精灵血统,只要体内流着我的血,你不会灵毁魂散!”雷颖将手腕之血,滴入他唇内。
当殷红的血丝顺着贝卡嘴角淌下时,他掌下的剑啷当而断,血咒的结界之源消失,地上的血环也遁然无踪。
雷颖抚上他的眼,幽幽地道:“十多年来相持的岁月,大家的音容将永远,永远烙在此心,贝卡……你安心走吧!”轻颤的手指合上他的眼,彷佛能见到他唇角所涌起的淡淡微笑。风再次摇散满地落叶,弥漫一季深秋,婆娑的枝桠遥舞跫音,迭送扬飞随光影而逝的贝卡,雷颖哀承于睫,却落不下那该有的断线珠泪,她只是紧闭着眼,深深地感受贝卡这仅存的气息。
再睁开的绿眸望向晴空,云依飘,风自徐,但她知道,今后自己的生命已将残缺。
来到大树前,雷颖极其轻柔地开口。“芝兰,是我呀,你别怕,我在这谁都不能再伤你了,芝兰……”
见到未有任何动静的树身,雷颖伸手覆在树上,低喃地唤着:“我已失去大家,绝不能再失去你了,芝兰,你出来,好吗?”她虽能强硬解开封印,却怕伤到面的人。
片刻,树身起了蒙胧的变化,女子的身形缓缓而现,芝兰双手紧掩着唇,泪痕交错,那可怕的杀戮之役,同伴惨亡的哀嚎犹在耳中回荡,她全身颤抖的有如风中落叶,更如惊弓之鸟!
“芝兰!”雷颖激动地拥住她。
周遭之人一个个离她而去,悲怆的沈恸就如无底的深渊,她绝不能再失去这仅存的同伴,不能,然而,当怀中的人传来异样的变化时,她一僵,急忙低头,芝兰唇角淌血地昏倒在她怀中,胸口一道被气流贯穿的伤口正不停地涌出血红。
夜晚,白国的宗庙,文森静坐在石台上,在灵修的宁谧中,平日那魔性般的淡淡悠冷,不复所见,看来有如离尘绝世的修行者。
细微的声响引起他的注意。“颖!”见到那从阴影中出现的人,文森一愣。
暗淡的光影雕铸下,雷颖那未明的身形,传来了幽渺的惶然。“如今……只能来找你,只能来找你——”眨睛间,文森已揽住了她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发生什么事了?”见到她空洞的眸子和凄离的神采,文森大惊!尊贵傲然的她,从不在他眼前露出任何弱者姿态的她,如今竟带着一身无防备的哀绝走向他,谁?是谁伤了他的天使!
她颤着苍白的唇。“大家……都走了,一切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烈日军团,贝卡,少君……还有芝兰,他们都离我而去,我……竟是这么不祥的人——”
文森闻言一震!他十分明白,周遭的同伴对雷颖而言,是何等重要的意义!
“魔……邪师,他竟敢杀我的人,大家为我舍出生命……我……又为他们做了些什么——”雷颖发颤的双手抱着头,紧咬着唇,想那椎心撕人的一幕幕,理智渐渐逼离了她,红唇咬出血痕。
“颖——”文森见状,急忙握住她的双肩摇晃着,想挽回她逐渐失陷的理智。
“为何留我在这世上,为何我没能救得了大家,为何呀——”她仰天哀吼,引来飞窜的风啸声,劈过空气,划破衣衫!
文森连忙将她拥入怀中,以身护住,深怕风刃伤到她。
他明白在雷颖的内心深处,是个极度不安,脆弱如稚子般的人,却偏偏有着比任何人都高傲的心性,因此造成她受到重创时,只能以封闭或者自戕的极端手段来发泄,可是,当哀恸已是承受不住的深渊,无法再以这两种手段来自惩时,心神俱丧到自我毁灭都有可能。
“颖,我在你身边,你还有我呀,我会帮你,我一定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