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惨剧之後他就像失踪一样,除非他想出现,否则没人能找到他,其实十多年来我只见过他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沧桑,古圣渊喟然。
「在妻子死後,便踏遍世界各地,追寻亡妻曾留下的足迹,永远活在回忆的往事里,英浩先生必定深爱亡妻吧!」明云轩也感动容。
然而轻袅的烟雾随着古圣渊的叹息轻吐。「其实这段婚姻起於商业利益的结合,尤其薇儿阿姨还长了英浩叔五岁,直到薇儿阿姨走时,他们的婚姻仅一年多,一开始完全没人想到往後会有如此的演变。」
「商业联姻,女方大了男方五岁!」明云轩侧头思索。「以现在人的眼光看来倒不觉得什麽,只是以筱原英浩当年的个性怎麽会乖乖妥协?」
「乖乖妥协!」古圣渊笑着摇头,想到和筱原英浩同为好友的父亲古靖泽,每每诉说当年的一切时,那莞尔的神情,像在感叹缘分的微妙。「听说当年的英浩叔气愤到想逃婚,可是当时双方家族的主权者,也就是英浩叔的爷爷筱原清正和史密斯家族的罗伦特,他们原本就有过同窗情谊,也非常喜爱对方的孙子,而且联姻对企业的合作有更强的保证,於是这段异国婚姻在长辈的强硬下主导,至於英浩叔的排斥,听说在见到未婚妻後,他整个人像傻住了,最後安静的等待婚姻进行。」
「安静的等待婚姻进行!」明云轩像为筱原英浩当年的反应忍俊不住。「令叔性情可爱呀,以此听来该是一见锺情,嗯,不好的开头可是有完美的结尾,婚後该是幸福的。」
「众人原本也是这麽想。」古圣渊叹然。「可是婚後的英浩叔整个生活态度大转,他一改以往放荡的生活,突然间像拚了命一样的工作,甚至几天几夜不回家,新婚妻子一个月见不到丈夫几次而是常有的事,他对待薇儿阿姨更是客气到┅┅过度有礼,这种情况一直等到薇儿阿姨怀孕後才改善一点。」
「这倒令人费疑猜,听闻筱原英浩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婚後却有这样的转变,如果当初真不喜这段婚姻,以英浩先生当年的个性看来,就算是长辈主导,应也不会安於接受,除非像某人一样是以婚姻来报复,否则为何婚後会用这种态度面对?」他意有所指地瞥着眼前的人。
古圣渊对他的揶揄是扯唇一笑。「当初的情况确实让人有这种联想,英浩叔心中如何看待这段婚姻我不清楚,可是我明白薇儿阿姨是喜欢他的,因为每当面对英浩叔,她的神情流露出的是一种娇羞的喜悦┅┅」回想着当年陪伴在爱丽薇儿身边时,她那一颦一笑间的举止,哪怕年幼,回忆中的一切却让古圣渊相当确定,爱丽薇儿深爱丈夫。「可是若说英浩叔答应成婚的行径可议,为何婚後表现出的神态又是那麽的┅┅特殊,每当在妻子面前,他就相当的严肃甚至有些刻意回避,完全不像他原本的个性,接着一年後可柔出生了,理查爷爷为着女儿日後的幸福曾经找他长谈,当时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但在那一次以後,英浩叔和薇儿阿姨之间的相处有了转变,没想到『绿风岛』的惨剧就发生了┅┅」
明云轩见到他眉宇中又凝出了一抹每忆起往事时,必当有的忧戚。
「当时我身负枪伤,头两天在医院急救,第三天我坚持移回别墅,因为我听说英浩叔像疯了一样,他抱着薇儿阿姨的尸体关在房里,不让任何人接近也不准任何人碰到妻子的尸身,就这样抱着妻子的尸体关在里面,不吃、不喝也不愿出来,大家在外面拚命劝他,他都不为所动,到了第四天┅┅大家已经决定要采取行动破门而入时,却见他突然开门了,神色哀绝地抱着怀中的妻子走出┅┅」彷佛又见到了当年那撼动的一幕,凄楚盈满他敛下的神采。「大家看着他,亲手将妻子的尸身入殓,很久、很久,都不让人盖上棺木,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像强者般的英浩叔落泪┅┅」
当时那悲恸的唇,紧压在妻子纤细的手指上,喃喃哽语:「薇儿┅┅薇儿┅┅我什麽话都还没跟你说┅┅什麽都┅┅还来不及对你说呀┅┅」低语的唇不停地亲吻着那冰凉的手指,却无论如何都已唤不回那温暖的生气。「薇儿┅┅如果┅┅如果你有灵┅┅到我的梦里来┅┅请你到我的梦里来┅┅好吗┅┅薇儿┅┅」他痛心疾首地说着,因为他的妻永远的随着这片寒冬埋葬了。
这无比椎心的回忆,令古圣渊难受地深吸着菸,当年他在惨剧中幸存,又亲睹了这震撼的一幕,或许,永难抹灭的不是恨,而是一股在心灵烙痕的悲痛,又深又沈的根深柢固在他体内,任岁月流逝,任世事更迭,永远无法忘却、也无法不忆起,因为这份伤痛早已辗转又辗转的侵蚀入骨。
「薇儿阿姨的尸体空运回美国,因为理查爷爷要求让女儿葬在自己的国家上,筱原家族在筱原清正颔首下,没有人反对,後来三大家族缉凶未成,一年後,英浩叔消失踪影,只留下讯息告诉众人,他要循着妻子过往的足迹,追寻过去的事,直到他找到想要的。」
「他想要的?」
「我想跟他说的梦里相见有关吧!」古圣渊道。
听完这段动人心弦的原由,明云轩深深长叹。「幽冥两相隔,又岂是生死之别,魂梦盼相依,却又如天地之遥,筱原英浩与其说循着妻子过往的足迹一解相思之苦,不如说他在追一个难以实现的梦。」他清俊面庞在樱花漫飘,长发缕舞下,散出离尘的幽邈。「话说回来,筱原夫人生前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带走,死後承受丈夫悲恸的泪,这样的羁绊教她如何能放开这尘世的一切,尘埃埋了躯体,魂魄却不见得能安眠呀!」
「那是因为凶手未亡,只要手刃凶手,轨能告慰薇儿阿姨在天之灵。」古圣渊的手指理过额前的发,发下的眸子精光凛冽。
「你真这麽想?」明云轩一笑。「我看抚平的只是你心中的伤痛吧,因为品尝到了报复的快意。」澄澈的瞳迎视着他转锐的神采。「你该明白古家和『金刚圣杵』有段机缘,目前圣杵虽已归还,却有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我为这段机缘受圣师所托来此,但是,此行除了圣师,我还另受他人之请托,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与你有密切关系,而且我答应在不影响天机下,要完成对方心中的愿望。」
「天机!」古圣渊可笑地摇头。「我很难明白什麽禅修高僧者,每当信者请益时,说不出来的事是天机、不愿回答的事也是天机,面对难以解决的事说孽缘、解决不来的事说罪过,若说政客回话是一种推诿艺术,那麽高僧圣者回话大概真的就叫最高境界了,难怪这麽多人推崇修心的哲学,这个境界挂着崇高的名义,施行着废话的定理,不错,在这个社会很受用!」
面对他冷嘲热讽的嗤声,明云轩依然平心一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受托者是谁,而且除了肩负任务之外,我还想看看,一个跟天挑衅的人会有什麽下场。」他优美的唇角绽出的笑容,浮出一抹恶意的淘气。
「很有趣呀,这也是我答应让你跟随在身边的原因,不是吗?」古圣渊睨他一眼,亦微笑以对。两年前明云轩带着古家失落已久的「金刚圣杵」来到南美洲见他,双方达成的条件是,古家不取回圣杵,告知对方圣杵如何遗失,而对方的回报便是将圣杵如何回到西藏之事告知,也因这点讯息才让古圣渊追凶之路有了目标,因而找上香港李家相助。
「我们就来看看这场天人之战,神佛在哪,命运的定数又在哪?」抚着手腕上的紫色佛珠,夕阳下,他那淡凛的灰瞳,在玫灿的馀晖下,显得有些诡谲!
明云轩敛眉一叹。
「走吧,离屋远了,姊姊还特别交代今天晚餐提早。」古圣渊踩熄菸蒂道。
「不先去见见你的未婚妻吗?」
「我人都来了,还怕见不到?」就在他转身迈开步伐时,一个颟顸的小身躯从地上的樱花瓣中钻出,兴奋的又跑又叫,直到一头撞上前方的阻碍。「这团肉┅┅」古圣渊皱眉拎起倒在脚边,已头晕目眩缩成一团的家伙。
「这小家伙┅┅」明云轩看着在他手上挣动的小狗儿。「不是刚在花田里那女孩子的┅┅」他话未说完,已传来熟悉的叫唤声。
「『哞』──」乔皖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见到前方的两人不禁愕然地僵在当场。
暮色下,樱花林里的人显然都没想过会在「御景庄」再次相见!
「看来,这可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呀。」明云轩有趣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