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独角兽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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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愣!

  她是这样的吗?

  从阿V眼里看到的寂寞、孤单,从邹烈身上看到的萧索和艰辛。

  她是经由同情才能产生感情吗?

  “不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你所选择的都是带着伤痛的男人?阿杜是这样,阿V是这样,阿宝是这样,邹烈也是这样!他们都伤过心,都受过苦,都同样以特异的方式在世界上离群索居地活着!”

  “因为只有痛过、被伤害过的人才懂得珍惜,才知道什么叫爱!”

  逸玫望着她固执的神情、固执的眼,再度叹口气。“不要想肩负全世界,不要想背十字架,你自己已经够苦了,为什么不找一个真正可以替你背、替你苦的人!为什么不找一个真正可以让你幸福快乐的人?”

  “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

  “你这是苦中作乐,如果我少了解你一点,我会说你有自虐狂!”

  “够了!”

  “你比我所想像的还要严重?”

  “省省你那些话。”

  逸玫点起一根烟,自迷蒙的烟雾中望着她。“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应该打算怎么办吗!”她面无表情地反问。

  “别告诉我这篇报导对你连半点影响都没有!”

  阿俐不理会她,迳自沉默着。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下雨了,秋季是最容易感伤的季节,一下起雨来就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

  雨水击打在她的玻璃窗上,有种萧瑟的美感,曾经,她是个酷爱淋雨的孩子。和逸玫在雨中的中学泥泞的操场上漫步,狂奔在台风之中,和阿V在码头淋着大雨钓鱼--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一件浪漫的事她不再做了?

  她的尖锐、不满、叛逆,在现实中渐渐被磨干,而在那同时,她越是老练,越是世故,也就越不风花雪月的!

  在成人的世界里是容不下浪漫和风花雪月的!

  当她介于孩子与成人的世界之时,她是那样的憎恨这个世界,那样的憎恨自己的命运!

  一直以为当个自由工作者,她可以不要面对那么多的现实和生命,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仍必须面对这么多的无解和残酷?

  永远没有公平的生命,也永远没有美好的现实!

  她早已渡过了叛逆的年龄,但为什么她仍觉得这样不满?这样地想对世界呐喊:为什么?

  在房健国的世界里,生命是简单的。他没有他妻子的喜感,也没有他女儿的复杂,对他来说,生活就单纯地只是生活。

  六合彩的开奖日,是他平淡的口子中唯一会有的起伏,他的生活哲学再简单不过,人生就这么几十年,左正是过右也是过,怎么个过法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就这样庸庸碌碌的过了几十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和唐秀娟离婚,对他来说,生活上是少了什么似的不自在,不能说他不伤心、不难过,但比起阿俐的忿怒,他显然是温和得多了!

  他是很疼爱阿俐的,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他是又爱又忙。阿俐的杰出和优秀叫他骄傲,但阿俐的极端和对世界的不满常叫他替她担心害怕!

  在阿俐伪装的乖顺下,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有着个如何不安的灵魂!

  “阿俐,这次回来可以在家里住多久?”

  她将埋在杂志之中的脸探了出来,竟是有些呆滞茫然地,“我不知道,可以待多久算多久吧!”

  “你台北的事没有关系吗?”

  “关系?什么关系?”她茫然地问,“有没有我还不是一样。”

  房健国将杂志自她的手中抽走。“你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是不是?怎么这次回来这么阴阳怪气的?”

  面对父的质询,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她是为了逃避才回来的,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台北的问题,所以她回来了。可是回来了又如何?她的心仍留在台北。

  可以问房健国对邹烈的事的意见吗?

  或是关于阿V他们的想法?

  她知道不行,父亲不是可以了解她的想法的人,让他知道了那些,他只会操心却于事无补。

  “没什么,只是正在想一些事,我接了一个案子很不好做,要花很多时间。”

  房健国这才放心下来,温和地拍拍女儿的肩,“也不要太累了。”

  “不会的。”

  然后他又回头去算他的六合彩号码,神情专注一如用功的学生。

  唐秀娟就是忍受不了他的庸俗和无能吗?

  一个胸无大志、平凡的男人,这是她所憎恨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又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地过了数十年?

  阿俐望着父亲已然发白的头发,突然喉一紧说不出话来。“没什么,我出去走走--”

  “天很黑了,早点回来。”

  “好。”

  走在微亮的田野小径上,四周的稻田和菜圃早巳不是多年前的样子了。

  这许多年来,她每次回来总是带着伤窝在家里,要不然就是累呆了根本懒得动,就这样,甚至是家里四周的改变她也不知道、也不明白-- 这里只是她童年的记忆而已,而现在,她甚至已找不到过往的痕迹了!

  微凉的风轻轻抚着她的发,柏油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弯曲的路不知道在何时延长了,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她一向是个路盲,再走下去会走到哪里?她会认得路回来吗?

  她走在台北街头也总是不知道自己再走下去会到什么地方,也总是会担心自己是否还能找得到路回家。有一阵子和阿杜他们在一起,她从来不必担心这些。

  他们总会又好气又好笑地接送她到天涯海角。

  泪水冷冷地滑落颊边,她真的是盲的吗?

  如何去相信自己对人世是如此的无知和幼稚?

  远远的地方,一盏摩托车灯缓缓驶来,她闪向路边,而车上的骑土却在接近她时放慢了速度,终于有些腼腆地含笑停在她面前。“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原来是隔壁杂货店老板娘的儿子阿明,想来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吧!相识十多年,儿时经常玩在一起。

  她匆匆一笑,庆幸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他不会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不要,我想走一走散散步,好久没在这附近看看了。”

  阿明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该就此飞奔而去,或是下来陪她。半晌过去,他终于还是下了车。“那我陪你走一走。”

  “好啊!”

  他推着车走在她的身边,有那么几分钟,谁也不知道该先开口说些什么。

  曾有一阵子,杂货店的老板娘非常中意她当他们家的儿媳妇,经常开玩笑要他们赶快订婚,甚至亲自到房健国面前提亲。

  那是一、二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想有些好笑,她和阿明偶尔会出门去看看电影、打打电动玩具、逛逛街,但他们之间却是怎么也激不起半点火花!

  阿明的个子很高,十分清秀漂亮,就是单薄了一些,脸上总带着腼腆的笑意,温和得没有脾气。

  或许正因为他的含蓄,房健国总觉得他是太软弱了,怎么治得住他这个刁钻古怪的女儿?

  阿俐也觉得他是懦弱的,即使在他母亲上门来提亲时,他也是含蓄而腼腆地不曾对她说过任何话。

  除此之外,她对阿明也没有半点情意,这样在一起会快乐幸福吗?

  或者她只是不甘于一间小小的杂货店,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

  一个没有野心、没有侵略性的男人?

  她微微一愣!

  她竟和她的母亲是如此地像吗?

  “你很久没回来了。”

  “才怪,我经常都在家的,只是很少出门,所以你们都以为我回来的少,其实我常在,只是你不常在家才会看不到我。”

  阿明沉默了一秒钟,“每次你回来,我妈都会告诉我。”

  阿俐点点头,她也只能点点头。

  “工作顺利吗?我妈说你在广告公司做事很能干。”

  “是吗?”她微微一笑,有些嘲弄地。“我倒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混吃混喝而已,尽做一些没什么建设性的事。”

  “不会啊!大家都说你很有成就,赚的钱是我们这一群孩子里最多的,看起来是个台北人了。”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胜唏嘘之感。

  她知道。所以每次回来极少和街坊邻居打交道。

  在他们的眼中,她是不同的,是飞出去的鸟儿,即使回来也只是个过客。这个地方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你呢?过得好不好?”

  “还不错,在公司上班就是这样,没什么大差别的。”

  “还打电动玩具看卡通片?”

  他轻笑起来,“没时间了,真的想着想玩也没那个机会,都这么大了还玩那些,妈老是说我长不大。”

  “就这样了!”

  人长大了,很多喜欢的事都不能再做、不能再玩,只因为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如此地悲伤!

  “我还是一样打电动,还是一样爱看卡通,没事就发神经病玩得无法无天,反正我一个人住在外面,根本不必去管别人怎么想,这就是住外面的好处。”

  “这就是你不一样的地方!”他仰望天空的星辰,很有些感叹,“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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