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古凯波明艳动人,已有了属于女人的风韵,再也不复当年那怯生生的模样,而自己却依然没有改变。
镜子里的男人与女人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协调,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界限,他们是不同的。
蓦然之间,他真的明白了。
“怎么了?”
王大任释然却又有些惭愧地一笑:“是我停顿了。”
“什么?”她不解地望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是太知足了,一直停留在原地,希望一切就只到那里,可是世界是不停运转的。
这三年来,他从来没有成长过,而她却一直追逐着理想的脚步在前进,就这样无形之间,他们的距离由一条小河变成汪洋大海,然后终于变成了两个世界。
很多时候自甘平凡是件很恐怖的事,尤其当追求的是个不平凡的女人之时。
他是那样的自甘于平凡,于是终于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也许原本可以属于他的一切。
“大任?”
他微笑着叹息,终于将视线调了回来:“我该走了。”
凯波迷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转眼间为什么突然有了那么大的改变:“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我只是明白觉悟得迟些而已,可是还来得及。”
凯波仍是迷惑地,有些好奇地将视线投向刚刚他所注视的地方,好半晌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大任——”
他只是坦然地微笑点点头:“我真的该走了。”
她无言地点点头,目送他走出大厅,有些怔怔地望着整衣镜,他是真的明白吗?
遗憾的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点。
“凯波。”
“可人,怎么现在才来?”她回过神来,辛可人有些憔悴的笑容看起来令人有些心痛:“怎么了吗?”
“没什么。”她微微苦笑,拉拉自己怎么也盘不好的头发:“弄不好,本来不想来的。”
“我们是总招待呢,怎么可以不来?钟司从刚刚就一直在找你,还打过电话到你那里去,你室友说你出门了。”
“他找我做什么?”
凯波微笑着拉起她的手:“我不知道,你何不自己去问他。”
可人咬着下唇,有些犹豫:“我那天才告诉他我做到今天就不做了,辞职信也已经打好了,我刚刚就是先到公司去的。”
“离职?”凯波讶异地轻嚷:“为什么?”
“我家里的人催我结婚,他们连对象都替我找好了,就等我回去。”
“天哪,这是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时兴这一套。”她拉着她走到角落,认真地盯着她看:“已经这么多年了,难道你现在要放弃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自己,这是不对的。”
可人苦笑着摇摇头:“我和你不一样的,其实我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对事业也没什么野心,这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一个美满的家庭,我一直以为我会很早婚,我的朋友们也都这样想,可是到现在,我快三十了,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已经嫁作他人妇。我可以等,可是我的父母不能等,他们就只有我这个女儿,年纪又都大了,我不能再叫他们等下去了。”
“可是这是你一生的幸福啊。”
“我会幸福的。”她幽幽地回答,视线忍不住飘向大厅中最为闪亮的他身上,黯然地叹口气:“我爸妈替我找的人是个老实的商家,小有田产,他一定会好好待我的,或许这样最好,毕竟我是太平凡了,奢求什么都是勉强的。”
“可人。”她只有一径地摇头,忍不住有些哽咽:“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这样下去又有什么用?他——仍然会有别的女人——仍然看不到我——”
“不要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凯波拍拍她消瘦的颊:“他看得到你的,只是你们彼此都没有踏出第一步而已。钟司太辉煌了,就因为他活得那么辉煌才更需要你,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我——”
“凯波,我们要走了。”阿俐走了过来,童天杰和郑烈跟在她的身旁。
“等一下,我还有点事——”
“你去忙你的,别管我了。”可人微微黯然地转身,正好撞在钟司的身上。
“可人,我找你好久了——”
“哪位是童天杰先生?”侍者提着无线话机走了过来:“有电话喔。”
童天杰接过话筒,四周暂时地平静下来:“喂,我是——什——”
他震住,什么都来不及说,脸色已一片铁青。
奇异的,当“死”的念头一出现,便怎么也驱之不去,仿佛就真的唯有死才能解脱似的。
她终究是没有登上飞机,整夜和死神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纠缠,却是十分失败,直至清晨,耳畔仍回绕着死神的召唤——
屋内的灯光依旧阴暗,她怎么也不愿——去拉开窗帘,阳光是见不得的,只能孤独地躲在角落里,瞪着这一室阴森发愣。
似乎是真的走到尽头了。清晨,母亲来敲她的门,不记得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总之是拒绝再走出这个房间,仍和死神不断地讨价还价。
而她是个不懂得杀价的人,无论任何理由,都无法采取坚持要她生命的信念。
她是败在它的手下了。
颤抖地拿起刀片,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仿佛可以看到夜的狞笑——
多不甘哪。
可是活着已了无生意了不是吗?这样苦苦折磨、纠缠着又能改变什么?
好辛苦,是她让自己落到今天这个田地,该是无所怨尤的,大可连遗书也一并省略。
她为她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包括了她被珍视的生命——
这一刀下去,就是这样了结了自己的一生,是有点惘然的,可是理智已被那无形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无翻身的机会。
别无选择了。
猛然一闭眼——她真的已别无选择。
当他们赶到医院,急诊室灯光亮着,亮得触目惊心。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得知天琪自杀的消息时,那样的惊慌失措,那样恐惧的眼神。
她更不会忘记,在计程车上,他那冰冷、紧紧扭绞在一起的双手,和不断自责的神色。
这是始料未及的。
邵天琪是那样的洒脱开朗,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出国的当天,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她对他用情竟已如此之深,而到了这种无可自拔的地步了吗?
凯波苍白着脸,跟着他走到急诊室的门口,邵家的人已等在那里。
邵天琪的父母惊惶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有天琪的姐姐天凤看起来还算冷静:“医生说发现得太晚,失血过多,现在正在全力抢救,可是他们也没有把握她能不能救回来。”
童天杰愣愣地瞪着急诊室的灯,茫然地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天琪真的就这样死去,他该怎么办?
能背负着这样的罪过过这一生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从来没想过她会选择这种绝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拒绝会对她竟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
万一——
“血库的血不够。”
“她是什么血型的?”
“AB型。”
“我是AB型的,把我的血给她吧。”他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卷起袖子。
“我是O型的,可以吗?”凯波追问着。
医生看了看他们:“你们是她的家属吗?”
“是朋友——”
“来吧。”不等他们回答,白袍医生已带着他们走向急诊室的另一边,开始验血——
“凯波,你不必——”
她摇摇头,神色坚决不容更改。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坚持,但这似乎是她在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
这也是她仅能为此时位于生死边缘的她所做的,就算是她欠她的吧。
抽了将近八百CC的血,童天杰的脸色更青了,看起来有些虚弱,而她还好。
四百CC的血远不至于使她看起来了无人色。
阿俐叹口气,一直不曾离开她的身边。
好半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似的,医生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这一天是危险期,如果能熬过明天而没有意外的话,她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就这样悬宕着他们的心,医生不再多说什么便已转身离去,或许早已司空见惯了吧。这样的情况面对多了,总也会麻痹,总也会失去感情,他们只能无言地默默相对。邵天琪的命对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在他们的生命之中,却是无可替代的。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她现在在加护病房里你们也看不到,我留下来就好了。”邵天凤轻轻地催赶着她的父母。
邵父邵母啜泣着,长叹着也无奈着。
女儿养大了,许多事都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现在她决定结束她的生命,甚至不曾问问他们心里做何感想,没留下半句话,竟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什么大道理他们都不懂,却知道什么叫心痛。
摇着头,邵父无言地扶着妻子往外走,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匆匆赶来的年轻人必是天琪桌上照片里的童天杰,天琪八成是为了他而想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