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绯红,绯红,你要不要紧?”连绍德飞奔来到台中荣总,心急如焚的前来探视。
连绍德和亦绯红是青梅竹马,两人一同在贫穷骯脏的社区中长大。
国中毕业后,连绍德在台北一间成衣工厂工作,三年如一日。父亲早逝的他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以及一间破屋子,亦家现在住的那破屋子,便是他父亲所留下来的,而守寡多年的连母也就是绯红家的房东。
平常,两家人是不怎么往来的,连母生性尖酸刻薄,相当讨厌亦家全家人。
“你怎么来了?”亦绯红已清醒了好一会儿,方才刚用过医院送来的早餐。
她一脸平静的半躺在病床上,梳拢一边的长发更衬映出她的飘忽神情。
“我一听到妈妈说你家出事了,立刻从台北赶回来,结果碰上高速公路大车祸,塞到现在才赶到。”他懊恼地望着半年不见的她,语气又心疼又着急。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根本不需要特地跑一趟。”淡然的语气下,是一张冷凝俏颜。
“又来了,你要在外人面前装坚强我不反对,在我面前,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他摸摸她的头,以兄长的语气安慰她。
连绍德和亦绯红在国中之前都是同校,直到两年半前,他离开台中只身北上,两人才较少联络碰面。只有逢年过节时,他才有和她见面的机会。
“我才没有装坚强。”她斜睨他一眼。
这两年半来,他成长了不少,更显成熟许多,青春期的叛逆青涩已然蜕变。不了解他的人,会被他外表的戾气所震慑。而了解的人,就会明白连绍德其实是个既真诚又率直的大男孩。
“是是是,你念的书多,口才又好,我老是说不过你。”两人斗嘴时,他总是先赔罪认输的那方。“医生怎么说,你的身体要不要紧?”他细心问道。
“不碍事的,你别穷紧张。”她冷淡响应他的关心。
见她相应不理的模样,他难堪的情绪中隐着心疼和谅解。
“悦茹、悦芸人呢?怎么没有见到她们?”他故作轻松的笑问。
“护士说,她们受到过度惊吓,现在暂时被警方安排住在我舅舅家。等她们情绪稍微平静之后,才能接受征询调查。”
“你有舅舅?我怎么不知道?”他纳闷地问。
据他了解,亦家父母很少与亲戚往来,也不曾听任何人提过他们家有这么一个舅舅存在。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幽幽的说。“大概是我还未成年,妹妹们更是年幼,所以警方才想尽办法找来这个远房亲戚。反正,爸妈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曾了解过,谁知道他们还有隐瞒多少事情?死前的争吵恩怨,以及死后的真相秘密,我这个长女只是挂名罢了。”她低下头,视线落在眼前的被单上。
“别再胡思乱想了,人都已经死了,所有恩怨也都随风而散了。”他摸摸他的头,安慰着。
听他这么一说,她讶异的抬起小脸蛋。
“怎么了,难不成我说错话了?!”他不明白她为何讶然,却很开心她的幽淡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她抽回讶异的眼神,微摇头。
“我不再是二年半前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他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终有一天,我不但可以抚养我母亲,还可以养活你和你的妹妹们。”他若有所意的望向她。
“我已经等不到你所谓的终有一天,现在的我,就必须负起照顾自己及两位妹妹的责任。”她苦笑一声,语带自嘲。
“你放心,这个问题我在车上已经想过了,你可以继续住在我们家,我会要我妈妈以后都不要收你们的房租。至于你和妹妹们的生活费,我回去台北后会想办法寄给你们的,每个月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把钱凑给你们。”他拍拍她的手背,真挚表示。
“你自己都养不活了,还想养我和妹妹们?”她面无表情的甩开他的手。“等你真正有赚大钱的能力时,再说大话吧。”
他的真诚换来她毫不留情的拒绝。
“我没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够念完剩下的两个月学校课程。如果你敢就此放弃快完成的高中学业,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他没有在相同话题上多废话,只因他了解她的倔强个性和好强脾气。
“你管太多了,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她不悦地别过头去。
“绯红……”
“我想静一静。”她冷冷地下逐客令,为两人的对话划下句点。
不知怎地,自从清醒后,她的心好似空了一大块似的,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
现在的她,好似行尸走肉般,光有躯壳,少了灵魂。
天啊,谁能来救救她?救她脱离这个生死不如的人间炼狱。
连绍德的脚步一离开,她的泪水便如雨般落下。
※ ※ ※
王樘隶以熟练的驾车技术,行驶在不熟悉的路面上。
“唉,真伤脑筋啊。”
也不知是停车位难找还是他唉叹晚上将临的命运,在一眼见到中友百货的停车位满后,他立即驶向另一个市立公共停车场。
从美国调来台中不到两个月时间,他很少开车出来走动的,除了适应忙碌的新职位外,无法茍同台湾混乱交通,也是他很少自己开车出来的主因。
今天是母亲大人的生日,因此家里晚上有场无聊的家庭派对。他牺牲午餐时间,为的就是去买份生日礼物。不,是去帮母亲所挑的生日礼物付钱兼取货。
一想到晚上得和那些三姑六婆和叔伯等亲戚碰面,他就头大。若他单独赴会,没有携伴参加,晚上的话题八成又会绕着他的婚事转。
没办法,这个家族相当团结,重视每一个成员的未来。
学生时代,长辈重视晚辈的课业,自国外取得学位后则是为每个成员的事业铺路,事业基础稳固后,便是终身大事的决定。接着,就得负起传宗接代的任务。
家族的每个小孩,都是在备受宠爱重视的富裕环境下成长。因此,这个家族的长辈有着一定程度的权威和公信力,身为晚辈的他及那些堂兄弟们,其实是没有多少实权的。
尤其是婚姻大事,更得经过全体家族通过对方才能入门的。若是试图偷偷交往,不让其他人知道,或者有意违背家族决定,结果…………很难以想象。
将车子开到停车场后,眼见又是另一个停车地狱。
他在场内绕了许久,就是不见一个空车位。
“停车停到殡仪馆旁来了。”他为自己今天的背气哀吊。
为了赶在下午一点前准时回去接受开会,他只好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周边马路上,一处接近市立殡仪馆旁的马路边。
就在这时,王樘隶远远就见到一个女孩子,穿着一袭白色洋装,从前面的殡仪馆门口走出来。
吸引他目光的,不是女孩的清秀脸蛋,更不是她那冷然的飘忽神情,而是她消瘦身影的一抹白皙。他向来喜欢长发飘逸、皮肤白皙的女孩子,眼前这个陌生年轻女子倒是挺合他味口的。
欣赏的视线才刚落下,他的眉便微微蹙起。
她走路的方式令人忧心,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有倒下的可能?她是病了吗?还是因为亲人的往生而恍忽?
就在思索的同时,她朝着他停车的马路走来,冷不防地,她果然一个不稳,往一旁的行道树倒了下去。
“小心……”他警告的声音还没发出,另一个年轻男子立刻出现在她身边。
“绯红,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医生明明要你好好休息的,你看看,你连人都站不稳。”那名男子将她整个人都搀扶了起来,。
“你放开我,不要管我行不行?”亦绯红苍着一张脸,显然不接受连绍德的好意。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差,但是你也不能因此而虐待自己的身体。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脑震荡,一定得非常小心的。”连绍德硬是扶着她,来到路边的一台摩托车前。“我送你回去吧,悦茹、悦芸还在等着你呢。”
“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会回去的。”她冷冷拒绝他的好意。
“不行,我不会让你一个独处,太危险了。”他强逼着拖她上车。
“你以为你是谁?连绍德。”她甩开他的手,连名带姓的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我父母死了,我就会需要你的帮忙,你就有机会可以趁虚而入。火葬的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早上一出院,亦绯红立刻来到市立殡仪馆,哀吊准备火化的父母亲遗体。
今天是她父母亲去世的第三天,本该已经完成火化手续的,只是欠缺经费的她实在拿不出钱来,徒然坐困愁城。直到方才探望遗体时她才得知,连绍德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已经代垫完所有的火葬费用,只待明天一早执行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