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礼拜堂,柔和的光照在她身上,她虔诚的仰望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喃喃祈求平静与安宁。
再见到崇华,她没有自己想像中的惊慌。过往的痛苦,像是一场恶梦,清醒後,似乎已渐渐释怀了。比起之後遇到的恐怖经历,那些伤痛算不得什么。
如今的她,已明白了一件事——活著而且健康,就是一种恩典。
她有些怜惜的抚摸自己手臂上的疤痕,不想再看到好友哭倒在病床前声嘶力竭的样子。这世界上还有人关心她,就算只有一个人,她也该为这人好好活著。
「……你的祷告还真长啊。」巧思无奈的坐到她旁边,「你跟上帝哪来那么多话好说?你回家慢慢跟我说,成不成?我已经饿到想哭了,大小姐,求求你跟上帝说掰掰,明天再继续,可不可以?」
她笑了,「这就走吧。我做饭给你吃。」
「还等你做饭啊?」巧思性急的拉著她,「我们到外面吃啦!随便吃什么都好,我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了……」
「暴食是一种罪。」
「我犯的罪多如天上繁星,再多一条也没差。走啦走啦,我要跟神父好好抱怨一下,我叫他开导你,不是叫他骗你去当修女的……」
两人笑语盈盈,渐渐远去。
同样在礼拜堂角落垂首祷告的人,抬头望著她们远去的方向。
崇华寂寞的眼神,有些羡慕,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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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课堂上看到他,胡蕙并不意外。
她有趣的笑笑。他追求的过程,并不因为这段时间的别离而有所改变。
接著崇华会出现在每个她看得到的地方。她已经很习惯了。
不一样的是,他的臂弯不再挂著不同的女孩。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他才刚到这个学校没多久,要马上招募到一票莺莺燕燕是需要时间的。
只是,一个学期过去,崇华的臂弯还是没有任何女孩可以搭上。他的臂弯,只拥著书。
隔著一个讲桌默默相对,彼此互望著,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了。
不要这样看我。她在心里低低的喊著。我并没有好到让你忆念不止啊,你对我的牵挂,不过是……不过是因为我从你的身边逃走。
「我常在想,艳然的心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经过一个学期的默默守候,这天他终於主动找上她,「但是,我发现,重要的不是艳然心里有没有我,而是艳然过得好不好。如果她过得好……我怎样都没关系。」
「巧思不是告诉过你,她过得很好吗?」她感觉自己的平静出现了缺角,「你实在不必继续留在这里,如果你想转学回台北,我跟巧恩都会尽力帮忙。如果你是为了胡艳然……她不在这里。」
「她不在吗?」崇华嘴角噙著悲伤的笑容,「等她原谅我,就会出现了。」离去前,他转头叮咛,「胡老师……你的身体不太好,老是感冒,请保重。我……我现在也开始祈祷了。」
「祈祷?」
「把艳然不想听的话,说给上帝听,希望上帝能够替我传达,也希望慈爱的祂能够眷顾被我伤害的那个人。」他的声音紧绷起来,「因为,她不让我接近,我只能把照顾她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上帝身上。」
她什么也没说,看著他默默离开,足音渐远渐模糊,却一直在她心里回响。
接下来的日子,崇华依旧远远的注视著她,即使知道她就是胡艳然,也不会干扰过她的生活。
偶尔,他会托巧思转交一些小东西给她——一小把金针花、她爱吃的太妃糖、一支温度计、她惯穿品牌的衬衫、怕她嘴唇乾裂的护唇膏。
她感冒到几乎爬不起来的时候,巧思提了一盅鸡汤进来,面带愁思。
「崇华要我拿给艳然喝。」
「没有这个人。」她虚弱的将头一转。
半天没有声音,回头只见巧思泪流满腮。
「巧思,你哭什么?」她勉强要爬起来。
巧思按住她,眼泪下停的落下。
「你……你喝了吧……」她哭著,「何苦呢?你们何苦呢?我这个看的人都……实在是……你喝了吧,他花了一天的时间熬的,你就喝了吧……」
她喝了,并没有流泪。只是,失去味觉的舌头,居然觉得鸡汤有眼泪的苦涩。
本以为光阴会带走一切悲欢,但时光之河总是又带来新的转折和忧喜。
她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平静。崇华对她来说,到底是忧是喜?她不敢深究,只能默默祈祷,希望上帝给她勇气,面对崇华那双深情无悔的眼眸,还能保持现在静谧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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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来临,见不到那双美丽含悲的眸子,胡蕙居然有些失落。
她很悲哀的发现,崇华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将她制约。
东台湾的冬天乾净冷冽,不似台北的多雨缠绵。她发现,不上课的日子,居然是这样悠长,仿佛永远也等不到天黑。
「你发呆一天了。」巧思叹气,她刚参加聚会回来,发现信箱的信还搁著,知道好友一整天都没有出去。轻轻的把一张风景明信片放在她掌心,「我想这是你的。」
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但是她很熟悉这刚劲有力的笔迹。
放寒假的前一天,崇华破例来到她的办公室,告诉她,要利用寒假去欧洲走走。
她没说什么,只是笑一笑,说了句,「一路平安。」
「只有一个人去,的确需要你的祝福。」他也轻轻笑了。
往日邪美的眼神,现在却只剩下淡淡的惆怅与哀伤。
风景明信片上没有写什么,只淡淡说了自己在哪里——
事实上,没有「左岸咖啡馆」这家店。或者该说,所有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都是「左岸咖啡馆」。
我并不是来找浪漫的,只是刚好巴黎难得下了雨,而我又到咖啡馆避雨。窗外雨气蒸腾,窗内咖啡香弥漫,这样美丽的氛围,我反而想念起台北沉默而幽暗的雨夜。
或许是,巴黎没有你,而台北,曾经有你。
握著明信片,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眼前朦胧,她像是也看到台北的雨夜,窗下挣扎的茉莉花,淡淡的芳香,似乎萦绕在鼻问,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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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想出国念书?」巧思气急败坏,「为什么我不知道?」
胡蕙困难的咽下一口汤,忖度要怎样跟好友开口。「……只局限在台湾,实在太狭隘了,我想出国多吸收点新知——」
「所以你跟系主任说,你不续聘了?」巧思愤愤的大叫,「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我已经麻烦了你一整年……」她急著想分辩。
「去他妈的麻烦!你猪头啊?!我说过麻烦没有?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巧思眼眶泛红,「你打算不跟我联络了是不是?」
「没这回事!」她紧张的抓住巧思,「没有没有!只要确定是哪所学校,我会立刻跟你说——」
巧思将她的手一甩,「你不用跟我联络了!因为……」她哽咽起来,「因为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告诉路崇华的!」
她脸色刷白,勉强笑了笑,「真……真好笑,他是谁呀,为什么我的行踪必须跟他报告……」
「因为你是胡艳然,而你之所以想出国,不过是为了躲避他!」
她的笑容马上消失,许久不见的慌张再次出现在脸上,「我……我不是胡艳然!我不认识他,过去的一切我都忘记了!」
霍然站起来,椅子倒下发出巨响,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表面的平静一旦崩溃,汹涌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转身想跑,却让倒下的椅子绊倒。
「艳然!艳然!」巧思惊慌的扶住她,「不要吓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不要那个名字……我不要那些回忆……」许久没哭过的她,如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巧思,我怕,我不要……」
抱著可怜的老友,巧思也跟著大哭起来。
一年前的那天,艳然仓皇的从台北出逃,跟著搬家公司的货车离开。一路上让痛苦啃噬,没想到更悲惨的命运在苏花公路等著她。
货车和越线超速的砂石车撞上,她被震得飞出车外。
这场车祸夺走了她甜美的声音、生育能力,只留下满身数不清的疤痕。她能活下来,连医生都觉得是奇迹。
「你的脸没什么大碍。」巧思泪眼模糊的告诉好不容易清醒的她,「四肢好好的,也没摔断脖子……孩子……想要孩子收养就好了,也不必生得那么痛苦……」
长期被背叛的痛苦,无法生育的打击,让她消沉许久,也是这场大劫,让她毅然告别过往的名字,希望所有的痛苦随著那个名字的埋葬,也能有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