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深雪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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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为,虎背熊腰只是一句成语,没想到形容的不是一个汉子的身形,而是精神。

  那男人穿着规矩的黑西装,剪裁服贴在强健的身材上,有着诱人的曲线。衣冠楚楚,相貌俊美中带着昂然的自信,俨然如工商巨子。但是全身紧绷着紧张感,她几乎以为那是杀气。

  她没有惊异,能够安静的进到这宅子,理应是客人吧?她行了礼,“请问您哪位?”

  欣赏着她的从容,“你是鹿岛静子吧?我听鹿岛夫人惦念过你。”他不客气的眼光令人想回避,“我是山本雄之,听说鹿岛夫人不舒服,过来探望她。”

  静没有回避目光,仍是一派平和,“我的确就是静子。奶奶刚睡下,我不好搅扰她。您要改天再来呢?还是进来奉茶?”

  他没有回答,仍然用带煞气的眼神望着她好一会儿,被她的不畏不避逗笑了,“你不像台湾女孩。”

  “我早就不是女孩了。”静回答,“你以为台湾女人该是怎么样的呢?”

  “聪明,却傲慢。”他的回答也充满了傲慢。

  “不管是男是女、国家肤色,都有聪明而傲慢的人。台湾有聪明而傲慢的女人,当然也有谦冲自牧的女子。我相信日本也是。”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台湾。”他开口,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我以为会看到书里描绘的灵秀中国女子。”

  “你想看那样的女孩,应该去上梅。台湾已经洋化太深了。”

  “我去过了。”他又缄默下来。

  “你喜欢的那种中国仕女,只存在于过去的历史洪流。”静拂去满头的樱花,“不存在于现在的世界。”她伸手,“这边请。”

  她在茶室招待雄之,正坐的安然。

  “很不习惯吧?”他笑笑,“现在很多日本女人也不会正坐了,你不用勉强。”

  “六岁之前,我是让奶奶教养的。”她温柔的笑笑,“有些事情像骑脚踏车,学会了就不会忘记。”

  “包括日语?”他凝视着静,寻常女子要不害怕,要不就满面红量的低下头,静却这样泰然。“你甚至有些京都腔调。”

  “当然,我也自修。没敢忘记奶奶教过我的语言。”

  望着这样自持的女子,他不禁有些佩服。他听鹿岛夫人说,静子还比他大五岁,亲眼见到的时候,实在怎样都不敢相信。

  她这样温柔娴静如少女。瘦弱的身材像是一株杨柳,悄悄立在缤纷的樱花旁,花事再闹,她仍然站出—春的寂寞。

  若不是抬起眼来,那狭长狐眼里清澈的洞悉,泄漏了她曾经历的忧欢与风浪,他不相信是鹿岛夫人快不惑的孙女。

  穿上和服的她,会不会比日本女子更适合站在樱花下?她配穿杨柳绿。

  没等奶奶醒来,雄之就告辞回去,匆匆地。

  静只漠然的送客。不知道她在异国,已经点燃了这男子的热情。

  收到整套友禅的华贵和服,她才惊觉这男子的用心。

  “哗——好美的杨柳绿友禅。”几个女佣挤在一起惊叹。她看了看整套的和服,皱了皱眉,“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奶奶倒是气定神闲,“收着吧。雄之难得送礼给女人,他都送了,你不收,他会觉得很没面子。穿起来给我看。”奶奶吩咐女佣帮她穿戴梳妆,虽然无奈,静还是顺从的换上。

  奶奶看着打扮好的她,不禁一怔。

  “谁相信你不是我亲生的孙女?”奶奶翻出旧时相簿,“我也曾有过相类似的友禅。”

  令人不敢相信,她和年轻时的奶奶意外的相似。望着镜里的自己,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自已是美的。

  真想穿给深雪看。

  这想法像是一根针,飞快的刺进心口,痛得会痉挛。遗忘竟是如此困难。

  遗忘如此困难。

  你田头看着那消瘦的背影,抱着这样复杂的情感。

  匆匆地,十一年的光阴就这样过去,看到相似的背影,还是在你心里激起无尽的涟漪。

  怎么会是她呢?你哑然失笑。

  这里是成田机场,她最不可能来的地方。这几年,你的部下不断回报她的行踪。喜爱流浪的她,走遍了五大洲,就是不愿意到日本。

  你很清楚为什么。

  她是这样的自持,这样的骄傲,这样的不愿意变成你的负担。为了早点与她相逢,你几乎将命豁出去,清除挡在你面前的妖魔鬼怪。

  只有成为万鬼之王,你才能够将她安置在你身边,这是身在魑魅之中,支撑你的惟一目标。

  “木村直雄先生?”穿着黑衣的霸气男人朝着他鞠躬,“山本先生等您很久了。”

  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墨镜底的俊秀下没有什么表情。

  在你心里,你永远不是“木村直雄”。你是“深雪”,杨静的“里见深雪”。为了回到静的身边,你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就算双手沾满了血迹,甚至罪孽,或者是,死。

  都可以。都没有关系。

  只要能够回到她的身边,呼吸她那安宁的氛围。你常觉得孤独,只有她的存在,让你觉得你还有亲人。

  即使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或许她不再等待,或许她从来不曾等待。你凝视着冰冷的月色,隔着墨镜,这世界显得如此晦暗。

  但是你生命有着永远不会落下的月,安静的照着你没有光亮的前路。

  第二章

  深雪之章

  “没有她的行踪?”深雪向来冷漠的脸,显得更僵硬更无情,像是副面具一样。

  部下们瑟缩了一下,“是的,总长。”

  她离开了?

  挥挥手,“够了。以后不用监视她了。”部下恭敬的行了个礼,将资料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地瞪视着桌子上的报告,许久许久,姿势都没有变。

  等他拿起报告,看着静的脸一页页的出现,直到最后,部下大约挖空了心思,才写下了“出国,暂时行踪不明”这样的讯息。

  看了看日期。那时候正为了子尉,将所有置在台湾的人倾巢而出,却在这样的空档中,静悄悄的消失了。

  沉重的站起来,走进密室。

  那是他最喜欢的海报。部下细心的帮他照回来,穿着简单白毛衣的静,只别了一只水钻别针。半对着镜头,似笑非笑的。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看出来,那别针上有着花体英文:“mydeepsnow”。

  以为……以为到那天的时候,可以高高兴兴的去接她,给她安全与荣耀……他的肩膀垮下来,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为了什么。

  他拿下墨镜,发过誓的,只让静看自己的眼睛,谁也不能,谁也不能。凝视着她。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静的时候。

  她穿着雪白衬衫和格子围裙,在美丽的雨雾中,翩翩走来,撑着粉篮小碎花的雨伞。杏花春雨将伞面镶上一层层的珍珠雨串,她的脸粉嫩的像是冉冉飞舞的白樱瓣。

  她挪过伞,“你就是深雪吧?为什么在这里淋雨?”

  “我喜欢雨,”抬起跟看她,年幼的深雪想念东京,想念满天纷飞的细雪。他和母亲非自愿的被放逐在这个常绿之岛,只有冰冷的细雨才让他有点家乡的气息,“台湾看不到雪。”这美丽的女人是谁?

  他讶异自己用了“美丽”这个词。愁肠百结的雪白母亲,常常让初见的人失魂。跟这样的母亲生活,几乎没有女人让他觉得“美丽”,“你是……”

  “我叫杨静,是你的中文老师。”她的笑颜初绽,像是雪白的樱花开放在细雪里,他怔怔的看着这个揉合着女人和女孩气息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

  静。这个瘦弱的女子将她的名字深深的镂刻在深雪的心底,怎样也抹不去。

  因为她,这个放逐之地,成了日后魂牵梦萦的所在。

  是这样的爱慕她……每次的中文课都是他最期待的时光。他可以暂时忘却母亲的愁眉与低泣,忘记被父亲遗弃的惶恐与愤怒,不在乎同学对他的侮辱和排挤。他们总是这样对着深雪尖叫,“不要脸的日本鬼子,滚回去!打啊——打日本鬼子——”逼他必须殴打他们,才能够不被欺凌。在这个异乡,没有人可以保护他。

  只有牵着静的手,他的心才可以平静下来。

  “为什么又受伤?”静总是担心又生气,“为什么要打架?你呀……”

  只有她才会担心的拿过医药箱,仔细的清理谁也没注意的伤口,“跟同学好好相处……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跟同学打架?”

  这话老师问他好几百遍,他宁愿被处罚,也不想回答。

  他桓着脸,“是他们先动手的。我是日本人,又不是什么错误。”只有静,他才想告诉她缘故。

  静的手停了一下,“……他们欺负你?就因为你是日本人?”

  “……我没有桩欺负。”被欺负?多么可耻的字眼,“他们骂我日本鬼子,要我滚回去。社会老师讲到南京大屠杀,逼我跟全班同学道歉。”向来自持冷漠的地涨红了脸,“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杀任何人,为什么要道歉?同学……呸,他们才不是我的同学。那些台湾小孩把我扑倒在地上,老师只在旁边看……”他握紧拳头,不让自己继续激动下去,“我没有被欺负,我打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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