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许是酒精,或许是自己承受太久,「我当过别人的情妇…」
月季翻翻白眼,「够了,我当过舞女哩。还不是不特定对象的情妇?
当太太不会比较高尚啦,」她笑嘻嘻,「如果没有爱情也没亲情,跟高级卖淫没两样啦。」
「我跟前任男朋友同居六年。」杨静指指自己,「我这个情妇当得最没价值,免费洗衣服打扫帮着写论文,连『结婚』这种正果都没修炼成,到现在还孤家寡人。」她的笑容依旧淡然,「但也幸好没结婚。」
在她们宽容的笑容中,染香迷离的泪眼中,觉得她们这样坚毅美丽。
「别傻了,」月季的笑容蕴含着坚强,「活到这把年纪的女人,哪个没有故事?要不是有这些故事,又怎么能够活得精彩?人生太长太无聊了…」
「谁不是往死里奔?」静淡淡的接上话,「但是活成什么样子,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赞美或谴责…别人?别人只是别人。」
第二天她就来上班。或许她想从这两个奇特的女人这里,找到自己的方向。
因为她来上班,原本星期一的公休,也就可以用轮休的方式开店。
「太好了,」退休的老客人开心极了。「要不然,礼拜一都不知道到哪儿消磨时光呢。」
她渐渐发现,许多人拿蝴蝶养猫当生活的重心之一。退休的人到这里看书,和老朋友相聚喝茶;考试的学生来这里念书,整理论文。说一声,老板娘还会慷慨的把 adsl 的网络分享给客人用;上班族来这里跟客人碰面,要不就来这儿跷班;年轻的家庭主妇偷一点闲,来这儿找一会儿的清静,或是跟老板娘们吐苦水。
这儿和公司的尔虞我诈距离得多么遥远…清静单纯的人际关系,分分合合都像是自然的四季一样。
「喜欢这里吗?」杨静在休息的时候,这样淡然的问。
「成本撑得住吗?」她还是务实的,「多了我一个人的薪水?我算过大概的成本,除了我们的薪水,几乎没什么赚。」
「不用怎么赚钱。我们本来就不是指望这里赚钱的。」她安然的笑笑,点起烟,三五的白雾缭绕,「我们的物质欲望都低,只希望能有个最后歇脚的地方。或许这半生已经看得太多,太复杂,我们只希望能够安然的活过着每一天。这样很好,虽然不很赚钱,到底也够我们旅行几趟--若是能有时间的话。」
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她每天来开店,端水杯,整理内外,中午的时候炒几个菜,跟客人聊天,晚上又是另一批艳然的客人,带来另外的故事。
生活的步调慢下来,她突然有找到家的感觉。
第四话 蝴蝶养猫
之二
「Dear 祥介:
这个礼拜一我将会回家一趟。可能有几天不能写信给你。
家…转眼已经好几个多月没回去了。父亲本“睌鰶}亦达,他震怒到勒令我立刻回去跟他报到。
这个家,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已经完全不像我的家了。我也不懂,父亲将我放逐在他的生活范围以外,为什么还希望我成年以后,再回到他的掌握之中。
我不能理解。婚变只得到他的一个耳光,他也有了妻子儿女,又何必关心我的生活?只是继母哀求我一定要回去,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呢。
这几天不能给你信,你要乖唷。
再两个月就是暑假了,你会回来吗?我在这里等你。
爱你 染香」
搭飞机还是让她很不舒服,或许这种不舒服不仅仅是为了晕机。
自己提着包包回去,走进大门,继母紧张兮兮的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手,装出勉强的笑容,「染香,回来啦?」
「阿姨,我回来了。」她尽量自然的打招呼。
「应该叫妈妈吧?现在还喊阿姨?」爸爸不高兴的脸转过来,继母瑟缩了一下,「汉霖…不要紧啦…」
「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父亲大怒,「你就是这个样子,染香才会看不起你!不把你当长辈看!」
这时候弟弟哭了,紧张害怕的继母才像是解脱了一般,「我去看弟弟…」跑进房间里。
真正看不起继母的,是你,爸爸。染香在心里想着,脸上尽量不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妳!离婚就算了,居然连亦达那样的好工作都不想干?!妳不想再婚,偏偏去跟已婚的男人混?!你说,到底有没有这种事情?!」
「没有。」起码现在没有。而祥介还没结过婚。
父亲长篇大论的说教时,染香发现异母妹妹在楼梯口好奇的张望,小小的脸孔像是花蕊一般。她对妹妹眨眨眼睛,继续端坐着等父亲累。
等父亲真的累了以后,也到了就寝时间。端坐了几个小时,她全身都僵硬了。
躺在干净却陌生的房间,妹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害羞的小声叫着,「姊姊?」
染香转头,笑笑着招手,她兴奋得跑进房间,躺在她的身边。
揽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她轻轻叹口气。继母只大她两岁,连专科都还没毕业,就怀孕嫁给了父亲。如果她早点生孩子,女儿比妹妹小一点而已。
怨恨继母么?或许曾经恨过的。只是她渐渐长大,看见曾经如花般盛开的美丽女孩,渐渐挫磨销蚀得苍老而惊惶,反而觉得同情。
「姊姊,台北好不好玩?什么时候可以跟你去玩?」妹妹兴奋的问东问西,她摸着妹妹柔软的头发,跟她扯些家常,从她清澈的眼中看到渴望亲情的影子。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父亲越发严峻,早早脱离家庭的她,反而幸运。
重建这个家,父亲倒是过足了皇帝的瘾。妹妹这样美丽的头发,却被硬剪成短短的学生头,只因为父亲觉得这样才有「学生」的样子。
父亲,你已经退休了,不再是学校的训导主任。继母和弟妹不是你顽劣不堪的学生。
「爸爸最近在干嘛?」她起身掏行李,在妹妹的头发上别蝴蝶发夹,「这要小心收好,别让爸爸看到了。」可怜嘴唇脱皮,她翻出自己的护唇膏,「这也要收好,到学校涂就行了。多喝点水,女孩子的嘴唇要照顾。」
「爸爸?」妹妹照着镜子出神,「爸爸现在在夜校兼课。所以我少挨了好多打。姊姊,好不好看?」
染香点头,神情却不禁黯然。「这个,」她掏出一小箱的蝴蝶家族的保养品,「记得给妈妈,知道吗?」继母身上是一点钱也没有的。
这个阴沉的家实在感觉不到家的气味。只是几个小时,她却怀念起蝴蝶养猫。
「回家是应该的。我们没有连假,让你这么久都没回家…」静在逆光中微微笑,「多玩几天吧。」
她现在却想马上回蝴蝶养猫。
若不是有妹妹,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天亮家里空空荡荡,父亲去公园,妹妹上学,只有继母带着还在喂奶的弟弟,跟她在家。
继母还是紧张的,欲言又止的。她百无聊赖的翻完全部的报纸,发现继母僵硬的想开口,染香先打破寂静。
「阿姨,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急着叫我回来?」
她一惊,险些把弟弟摔在地上,小小的婴孩惊惶的哭着,她一面拍着弟弟,终于鼓起勇气,「染…染香,你…你可不可以放弃继承遗产的权利?」
染香楞住了,她倒是没想过继承不继承的问题。继母怎么会突然提起?
「爸爸身体不舒服吗?」她回忆父亲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健朗。
「没有没有,汉霖身体很好。」话说出口,她惊惶的样子也消失了些。
她望着继母,柔弱没有主见,总是那么听话顺从的女人…她脑中灵光一闪,「爸爸要你跟我说的?」
「不不不,」继母又慌张起来,「不对不对,汉霖…汉霖什么也不知道…拜…拜托你,染香,请你…请你拋…拋弃那个…什么…什么继承权…」她抖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打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望着她,片刻作声不得。
「拜托你,染香,拜托…」她几乎哭了。
「…他已经老了,可是你还年轻。」染香心里隐隐作痛,「你何苦…何苦…」
「…我嫁了他,有了孩子…」继母哭了起来,「孩子…」
她签了名,盖了手印。
明天天亮我就走。我要回去蝴蝶养猫,把这边的一切都忘记。
天才亮,就听见妹妹的哭声和继母求情的声音,盖过这些的,是父亲的怒吼。
染香下楼,发现送给妹妹的发夹已经掼在地上,残翅粉碎,父亲拿起藤条不住的抽妹妹。
「学生可以带这种东西吗?吭?!从哪儿偷来的?!还没把你养大就会偷东西!你这贼!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染香一把抓住父亲,「那是我给她的!」
「你给她的?你一个人不要脸就算了,还教你妹妹不要脸在一起吗?口红!连这个也给她?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父亲吼完,又吼继母,「你怎么教女儿的?连绿萼都管不动!染香也看妳不起!以前淑绘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