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孤独未必寂寞(一生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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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他?文秀在电话这头僵硬。她心里千回百转,心里一点深沉的痛,渐渐扩大。

  「我…我已经没办法爱谁了。」染香觉得很轻松,有些虚弱的轻松。

  「我的爱情只有一个香水瓶子那么多。用完了,就没有了。」

  「突然有点羡慕你。」文秀笑了起来,惨然的,「或许这样最好。」

  这样最好吗?她微笑,望着光洁得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她的心里不曾这么平静过。

  她就这样安静的生活在陌生的城市。一个很少下雨的城市。

  原本窈窕的身材因为安逸,渐渐变得圆润。但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慌着减肥和饿肚子。

  活下来是多么艰辛的事情。能够感受到正常饮食的喜悦,为什么不?

  这世界的喜悦已经太少了。

  来来往往租书的客人,从很老到极小都有。几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也会带着爱慕的眼光看着她。

  她还是一样温柔着,什么也不多说。有些客人贪着她的咖啡,一坐就是大半天。

  甘心像只蠹虫,安静的住在故纸堆里。或许这样埋葬掉自己的下半生有些可惜,但是坟墓里没有风雨。

  孤独未必寂寞 第六话

  之三

  接到一整个邮包,她楞了一下。

  打开来,满满都是祥介从美国寄来的信。她摇摇头,觉得有点好笑。

  世平当然是好人,只是这样的天真。

  这些东西寄给我做什么呢?他这样努力也不能够破解的心防,难道会为了几封信又被伤害第二次吗?

  我已经过了那样的年纪。我,已经安静的走进三十。

  但是夜里,关上店门以后,她会打开这些信消遣临睡的时光。

  男孩子的爱情像是火焰,很容易熊熊,却也容易消失冷淡。也跟火焰一样,靠太近绝对会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她已经学乖了。

  如果是一年前,接到这些信,她会多么狂喜。但是男人不重视已经猎捕到的猎物。他们的眼睛,还是游移在地平线飞跃的羚羊,那才是他们终生无法停止的目标。

  她停下来,不愿意被追捕。

  这些信,这些信。他的热情可以燃烧多久?她的脸上带着嘲弄。不会太久的,相信我。

  所以,下个暑假来临,祥介在她面前出现的时候,她的心却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呵,他长高了,也长壮了许多。看见他过得不错,她点点头。

  就是这么多了。她实在没办法做出更多更好的反应。

  他也几乎认不出染香。原本紧张的啃噬内在的她,现在却变得沉稳而安静,她胖了许多,原本枯瘦的四肢围着圆圆粉嫩的肌肉。这样的圆润让她原本惹人发狂的身材,转得没有攻击性。

  只有眼睛。眼睛和那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那样清冷没有情绪,像是可以倒映一切的冰湖。

  「好吗?」她温柔的问。

  如果她装作不认识,如果她落泪或骂他,祥介的心里会觉得好些。

  但是她却只说,「好吗?」

  无声的沉默填充着陈珊妮嘲弄的歌声,客人来借书还书,她静静的登记。

  他的心里慢慢的播映着所有的过往。舞池里的惊艳,轻忽的追求,得到时的狂喜,被迫分离的悲伤,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的轻狂。

  她的笑她的泪,她那燃烧的艳光。和现在,什么都不再有的安静和蛰伏。

  我不知道我好不好。

  我只知道,发现染香离去的时候,我的心像是出现了一个极大的黑洞,什么也填不满。

  回到美国,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再也没有染香的等待和 e-mail,接下来的秋叶和冬雪,除了凄怆,再也没有什么。

  这些来来往往,心思浅薄的小女生,撒泼着她们的青春,却也只有青春而已。

  她们缺乏染香真正的热情,和那种浓郁的忧伤。

  淡淡的挥发着辛辣苦涩的香气,在他们的相爱中。

  「我不好。」他开口,「没有你…是我不好。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没有。」她有点诧异,有什么不快的表示吗?没有吧?「四海之内皆兄弟。欢迎你来。」

  只有她的温柔没有变。

  那只是空空香水瓶子残留的香气。隐隐的,即将挥发殆尽。是不是冷气太强?祥介的心里有着凄楚的微寒。

  染香只抬起头微微笑着,给了他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氤氲白气中,她的眼睛,仍然住着一个粼粼冰湖,自己却没有发现。

  第七章

  孤独未必寂寞 最终话

  第七话 崎岖漫长的旅程,永不止息

  一直到世平停止汇款到她的帐户,她才发现世平的公司出现重大危机。

  网络经济泡沫化的崩盘,大陆投资的过分扩张,让庞大的亦达几乎应声而倒。

  许久不看新闻的染香拿着报纸,却觉得报纸这样的沉重。

  多久没动过这个帐户了?一年?两年?应该两年吧。三个暑假,祥介才刚回美国不久。

  她开始不懂祥介。这几年的暑假他都回台湾来。然后什么地方也不去,安静的住在台中,等她开店,他来坐着,帮忙整理书。关店以后就回去,并不要求留下来。

  也许,这是另一种短暂的诡计。或许,他在美国遇到了重大的感情挫折。不管真相是什么,她不想知道,也不会问。

  第二年他又来,染香并不期待什么。走到这个年纪,她已经太熟悉男人的伎俩了。打电话打上一礼拜,只要想到就打。制约了女孩子以后,失踪个三四天再回来。女孩子会误认这种被制约就是爱情,然后真的一头栽下去。

  她觉得静真对。决定不再绝望,就得先放弃所有的希望。

  所以,她不去动世平给她的钱。任那些钱渐渐堆起来,也不去理会。

  倚赖是种耻辱。既然决定离开遮风避雨的地方,她就没打算回头。但是不代表她不关心世平。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世平拉过她,她懂得感恩。

  她把帐户提空,做了张银行本票寄给世平。世平只回了封放了空白支票的信,那张空白支票上面填了两年后的日期,却没有金额。

  淡淡的微笑。能帮得上忙就好了。

  但,亦达的危机这么大,她的金额这么渺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亦达缓缓的沉没,最后香港来的财团并购了亦达。

  报纸上几行轻描淡写,不知道是多少血泪在后面。

  她默默的北上,避开世平,找了文秀。

  过了好一会儿,文秀才认出她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文秀的手一片冷汗。

  「没想到…连父母亲都跟我撇清,你却愿意来看我。」庞大的压力将她压得非常憔悴,染香的心里说不出有多么难受。

  现在的文秀,和过去的自己,都有着焦虑而爱着的灵魂。

  「搬家吗?需不需要帮忙?」她看着整室的狼藉。

  「要搬去哪里?」她苦笑,「我正在找还能卖的东西。不过,也真的得搬。买主就要签约了。」

  「要来台中吗?」她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将一副钥匙放在文秀的掌心,「房子不大,但是一家四口住着大概刚好。算是喘息一下吧。那并不是我的产业,只是暂时放在我名下管着。」

  文秀握紧她的手,落泪。

  他们接受了染香的好意,搬到台中去。但是世平到了上海,只有文秀带着两个孩子过来。

  染香却不曾去过那里。那个家属于文秀,她不想让文秀觉得她这个「坏女人」用卑劣的手段让她觉得困窘。

  「我没这么想过。」这下子,文秀倒是真的困窘了。

  她轻拍文秀的手,「我就在这附近。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就是了。」

  不爱就是有这种好处。不爱,就能将一切单纯化。

  也因为不爱,祥介回国来找她,染香也愿意替他找住处、工作。

  「转眼成空。」他笑,表情却很轻松。

  「没有什么负债,已经是万幸了。」染香淡淡的,「怎不念完大学?」

  「学费贵。」他把自己的行李扛进新住处,「再说,叔父既然去大陆奋斗了,我总得照顾婶婶和弟妹。」他停了一下,「我也就剩这些亲人。」

  他,倒真的长大了一点点。

  少年会长大。他在台中找到美语老师的工作,一面关照着婶婶和异母弟妹,一面关照着染香的生活。

  原本奢华如贵族的一家人,突然生活都简单下来。开头几个月,文秀因为钱不够用,总是哭泣的。

  她在台中没有朋友,只能到染香这里。等她宁定下来,到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当了文编,也把所有的牢骚和不满全收起来。

  女人的韧性是惊人的。

  染香看着常到店里来的祥介,有时会突然迷糊起来。这个高大爽朗的男人是谁?是那个在扬着五彩毒粉的夜里,用那样柔软诱惑的声音,喊住她的黑天使吗?

  她发现自己渐渐想不起少年的祥介模样。生活不曾饶过谁。不景气也袭击了她小小的租书店。开店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休假越来越少。

  这样却还只能勉强维持生活,无法再请工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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