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伤谁也看不见。而她,也默默的走过了三十岁。
第五话 戴着恶魔的面具
之三
一切都会过去,伤心或悲哀,都会过去。
遗失在北埔的皮包她再也没有回去拿,里头有不多的现金和手机,证件和曾经伴她许多孤寂夜晚的照片。
祥介的照片。
证件再办就有了。手机丢了也可以换只新的,顺便换个新号码。而世平是慷慨的。
至于照片…
她已经将计算机里所有祥介的信和自己的回信尽数删除。如果记忆可以删除,她也希望删个干干净净。
这样就好了。她惊异自己居然好端端的活过来。不总是这样吗?她以为会死于伤心,结果伤心只会让心结上更深的疤痕。
疤痕只会让自己更强壮。
她默默的在台中生活下去。关在冷气房里,从家里到有冷气的出租车,然后到另一个有冷气的百货公司或电影院或图书馆。白天她也只会去这些地方。
夜晚才出来四处游走,在露天的咖啡座里静静的喝咖啡。
她不再野,几个有名的 pub 不再见到她妖冶的踪迹。她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将头埋在书堆里。要不就在厨房里煮不会有人吃的菜。
不知不觉中,她居然渡过发着高烧的夏天。
世平每个礼拜都来探望她,染香带着淡淡的笑,温柔的对待他。
「没想到,我真的得到了阿普沙拉斯。」他拥着染香,激情后,染香的身上有着细细的汗。
因为你一直想要祥介的一切。或者说,祥介名义上父亲的一切。越了解他,染香越有着悲悯。
妾的孩子总是没有地位的。在这种不公平的竞争里,庸懦的大哥却拥有能力卓然的自己所望尘莫及的一切。
世平一定很不甘心吧?所以他抢了大哥的妻子。大哥N外过世,只有大嫂和自己才知道,这个遗腹子是自己的孩子。
一方面疼爱着祥介,一方面又忌妒着自己亲生的孩子。这种不平衡,只有借着夺走祥介爱过的女人才能平衡。
但是,你不知道,祥介并不怎么把这个女人放在心里。所谓的千里追寻,只是一个少年偶发的浪漫情怀。
感激这个在绝境时拉她一把的男人。如果能让他高兴,她会尽力的。
包括见祥介。
她以为自己会哭,会抓狂,会痛苦。没想到见到他时,心里只掠过淡淡的悲哀。
果然一切,都是不值得相信凭依和永恒的。
「好久不见。」她淡淡的打招呼。
「你…你怎么可以…」他红着眼圈握拳,「就算要报复我,也不该…」
「我并不是报复你。」她有些歉然的,「只是刚好世平拉了我一把,我又不认识其它人。」
祥介握着她的手,嚷着说着他的痛苦和忏悔,她却有些恍神。我真爱过他,是吧?但他真的爱我吗?
有人真的爱过我吗?
说不定谁也不曾。
「那是幻觉。」她好脾气的拍拍祥介的手,「是幻觉。你并不真的爱我。你连跟我在路上牵着手都会羞赧。你只是误以为爱我。」
「不是!」他激动起来,「绝对不是!我爱你,是真的!」
「那么,你还爱着其它女孩?」她微微笑,「大约是我很没有魅力…
这我当然是知道的,毕竟我比你大这么多,比起年轻女孩…你和她们一起是比较配的…」
「不是!」他的脸扭曲了起来,「没错…除了你以外,我还有其它的女孩。但是,我跟她们只是玩玩而已。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我很坏!但是…我没有你不行…」
「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她的面容萧索了起来,淡淡的哀伤,「你不该玩弄这些女孩子。没有谁该接受这种命运。」
她的肩膀垮下来。祥介现在狰狞的自私的脸,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贪欲的。让他天使般的面容,有着恐怖的皱纹。
你也长大了。还是说,你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是我被自己骗了?
原来幻觉…真正有幻觉的,是自己。
「再见。」她温柔的按按祥介的手,「不再见了。」
人海泪海各自茫然吧。
是夜,世平到她的跟前,第一次食不知味。
「怪我吗?」他抬头,「我告诉祥介地址。」
摇摇头,「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发现她这些日子不正常的柔顺,世平有点心慌的解释,「祥介像是疯了一样,不肯回美国去,天天发狂的在街头找你…」
失去才来痛悔吗?果然是孩子的行为。这个世纪,谁会珍惜坚忍的守候?除非失去。
「他只是一时的孩子气。」她还是淡淡的,「试试看,我刚学会的焗烤马铃薯。」然后绝口不再谈祥介。
她不寂寞,一点也不。只是孤独而已。为了不让独处的时间太难熬,她开始学了许多没有用的东西。
比方说雕塑。
老师要验收成果,却发现她做了个面具。
凶恶的表情,恐怖扭曲的角。在这样的狰狞里头,面具的眼角却粘着两行水钻,像是泪珠。
惊讶的老师给了很高的分数,问她有没有兴趣往这条路走。她谢绝了。
本来挂在卧室里,但是世平非常不喜欢,所以她收起来。
只是谁也不知道,在一个人的深夜里,她会把面具戴起来,望着镜子。提醒自己,这样的狰狞底下,只有悲痛和绝望。
她不愿意再看到。
摘下面具,往往只有眼泪而已。
第六章
孤独未必寂寞 第六话
之一
「亲爱的静:
没有回信给你,不表示不想打招呼。
每天的日子这样重复的循环,我像是丧失了生活的本能,温驯麻木的被驯养在安静的生活里。
第一次当被豢养的动物没有什么麻烦。毕竟堕落是这样的容易。但是我和我的同类还是相处不起来,我对于这样不间断的购物觉得非常厌烦。
有人认为购物能够发泄痛楚和满足渴望,我实在不以为然。买书,我习惯在博客来买,然后到附近的 7-11 取书。若不是喜欢的东西,我不知道买来作什么。那些夸张甚至是武装的华服我要在什么场合穿?连班都不上了,战斗妆当然也用不着上。
倒是附近租书店的老板娘跟我交上了朋友,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那里。蝴蝶养猫学来煮咖啡的技巧很有用,老板娘打我八折,我带咖啡豆和咖啡机去煮咖啡大家喝,实在很公平。
只是好人通常不常在我身边照耀,她即将跟着丈夫北迁,我就要失去了一个喜欢的地方。不知道下一个老板会是什么样子的…失去这样贴心的朋友,这个租书店再也不会一样。
我似乎一直在离开,或是等着别人离开我的生命。这样的分合渐渐不再令我感伤。
这次,我不再想走了。
并不是因为我爱上豢养我的主人,只是,我累了。我的爱情很少,挥洒完了,就空了。
谁也不爱我,我也不爱谁。这样很好。不曾拥有,就不再失去。
会不会寄出这封回信呢?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会寄,或许不会。如果说有什么是我一直想回去的地方,或许,就只剩下你和月季在的「蝴蝶养猫」吧。
知道你们会在那里安静的煮咖啡,会让我还有家乡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我觉得很安慰。
染香」
听得门一响,她像是警觉的猫抬起头,知道世平来了。染香将信随意的塞进信封,起身欢迎他,忍受着世平在她颊上的亲吻,温驯的。
「该打个电话给我,」她将世平迎到最舒服的沙发,「我才来得及买菜呀。」
「把我喂肥,是你的终极目标吗?」世平含笑着,「今天你吃什么?」
「沙拉和意大利面。」
「那很好,就吃这个。」他松弛的坐在这个小小的金屋,看着染香窈窕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着。
这样匆忙,她还是煮了白酒蛤蜊意大利面,浓郁的奶香味,让世平整天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每个礼拜五,世平都会来这里过夜。染香不知道他怎么跟自己的太太交代,也从来不问。
世平的婚姻生活她不关心。这是世平和他太太之间的事情,至于她和世平,则是两个人的事情。世平付出不比酒家贵的价格豢养她,她就应该善尽一个被豢养者的义务。
「阿普沙拉斯,你爱我吗?」每每缠绵以后,世平都会这样问,轻抚着她的裸背。
虽然对这个愚蠢的外号已经激不起一丝感动,她还是会压抑眼中的嘲弄,「当然。」
当然不。只是她不会说出口。
「你这个月刷不到两万块。」他有些疑惑,染香不是他第一个情妇,但是物质欲望这样低微的女人,他反而惶恐,「钱不够用?」
她摇头,「够了。很够用了。」这么多钱对她来说,实在没什么用处。离婚以后,她一直有储蓄的习惯。为了不想当那个哀哀低泣一无所有的弃妇,她努力过几年。
就算世平把她丢到马路上,她还是能够心平气和的失业个几年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