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来,”孟振寰答非所问,然后,突然间,他挺直了背脊,开门见山的说:“好了,唐小姐,给你多少钱可以让你和云楼断绝来往?”
小眉像挨了一棍,身子不由自主的痉挛了一下,接着,她就高高的昂起头来,直视着孟振寰,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块大理石,对比之下,那对眼珠就又黑又亮,而且是灼灼逼人的。
“哦,”她喃喃的说:“这是你的来意?”
“是的,”孟振寰点了点头,迎视着她的目光。“你看,你显然很需要钱用。”
“你开口吧!你要多少钱?”
“哈,”小眉陡然的笑了。“你预备给我多少钱?”
“一百亿美金。”
“开玩笑!”孟振寰勃然大怒。“你是什幺意思?”
“开玩笑?”小眉站起身来,笑容从她的唇边隐去,她的身子笔直的站着,挺着背脊,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母狮。“我没跟您开玩笑,是您在跟我开玩笑!您凭什幺认为我会出卖我的爱情?您又凭那一点能要求我出卖我的爱情?”
“凭我是云楼的父亲!”孟振寰也激怒了,他万万料不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小女孩竟会有如此犀利的口舌,而且胆敢用这种态度来顶撞他。
“父亲就能剥夺儿子的幸福吗?”小眉继续质问:“而且,您并不是我的父亲,您要用钱去收买,何不先收买您的儿子呢?”
“你明知道我那个儿子的牛脾气!”孟振寰在愤怒之余,又有份无可奈何,他发现这个女孩决不是容易对付的了。“如果我能说服他,也不来找你了。”
“您会发现我比您的儿子更难说服!”小眉昂着头说,两道眉毛抬得高高的。“我不会放弃云楼,我觉得,我有权取得我自己的幸福,而幸福是无价的,您买不起,孟先生!”
孟振寰被击倒了,一时间,他竟想不出该如何来对答,只能气冲冲的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小眉。好一会,他的怒气平服了一些,他才重新开了口。
“你有权取得你的幸福,但是,唐小姐,你没有权毁掉云楼的幸福!”
“毁掉云楼的幸福!”小眉嚷着。“为什幺我会毁掉云楼的幸福?”
“因为你和云楼的身分不相当!”
小眉蹙起了眉头。
“您这句话是什幺意思?”
“你不懂吗?”孟振寰直视着她。“我们孟家的儿媳妇一定要有良好的身世,我不能允许他娶一个歌女!而且,他的前途还远大得很,他需要有个能干的,能帮助他事业前途的妻子。如果他跟你结婚,会有批评,会有物议,你会拖累得他抬不起头来!”
小眉的脸色更白了,眼睛更黑了,她的身子簌簌的震颤了起来。
“你以为一个歌女是什幺见不得人的怪物?”她问,嘴唇颤抖着,以至于声音也跟着颤抖。“是的,我是个歌女,我用我的歌声去赚钱,这有什幺见不得人的地方?你以为凡是歌女舞女就都不正经吗?就都不纯洁吗?殊不知道我们里面有多少女孩子都洁身自好,都清白纯真,都比你们这些穿着西装,扮成道貌岸然的上流绅士更纯洁,更干净!而且,这社会上有歌女,有舞女,还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上流绅士的需求而产生的呢!你觉得我可耻吗?我可不认为我自己有什幺可耻的地方!你看不起我,我可看得起我自己!站在你面前,我不认为自己比你矮一截!你不要我这样的儿媳妇,我也不希奇你这位公公!但是,你要我离开云楼,我是说什幺也不干!”
孟振寰被小眉这一番话所惊呆了,这是怎样一个女孩!那高昂着的头,那冒着火的眼睛,那浑身的倨傲和倔强!那些话虽然在极度的激动和愤怒下吐出来的,却每一句都有每一句的力量,竟使人难以反驳。孟振寰有些明白云楼为她着迷的原因了。这女孩是一团火,她敢爱,她敢恨,她也勇于作战,而不轻言退缩。孟振寰怕自己对她已毫无办法了。
“你竟不为云楼的前途着想吗?”他在为自己的目的作最后的一番努力。“不管这社会对待你是不是公平的,这社会却不用正常的眼光来看你们这种女孩子,你懂吗?你会拖累了云楼的前途,你懂吗?因为云楼必须在这个社会上混!”
“我告诉你,”小眉用一副无比的坚决的神态说:“我不会拖累云楼,我会帮助他,我会鼓励他!相反的,如果我离开了他,他才真的会面临毁灭!”她顿了顿,她的目光深深的望着孟振寰。“你了解你的儿子吗?如果你不了解,我却十分了解。一年多以前,你已经几乎毁掉了他,难道你还要让旧事重演?不要口口声声的用云楼的前途来压我,来逼迫我,茶花女的时代早已过去了,你别来对我扮演茶花女里的父亲。我告诉你了,我不会离开云楼,说什幺也不会离开他!说社会会因为我而轻视云楼,这只是你的看法,凭什幺社会要轻视我呢?我没偷过,没抢过,没犯过法,没做过任何不可告人的事情,凭什幺我该被轻视?即使社会真的轻视我,只要云楼不轻视我,我还在乎什幺呢?”
“可是云楼会在乎的!当他在社会上混不下去的时候,他会在乎的!”孟振寰大声的说。
“您用错了一个字,”小眉也大声的说,声调高亢而激动。
“您用了一个‘混’字,要知道,真正的前途不是靠‘混’出来的,是靠努力与恒心!我和云楼都还年轻,我们肯吃苦,肯耐劳,肯努力,我们有两双坚强的手,我们不必在社会上‘混’,前途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你在强词夺理!”孟振寰恼怒的吼着,却由于无法反驳她的话而更加愤怒。“你明知道人是不能离开社会而独居的!”
“人不能离开的东西多着呢,不能离开水,不能离开阳光,不能离开空气……这些对人都比‘社会’更重要,而对我和云楼来言,爱情就是我们的水、阳光,和空气!您了解了吗?”
“反正,你的意思是,你绝不肯和云楼断绝来往,是不是?”
孟振寰站起身来,再钉了一句。
“是的!”
“你要知道,如果他娶了你,我势必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那他会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您又错了!”小眉打断了孟振寰的话,下巴抬得高高的,她的脸上有着骄傲,有着自信,有着爱情的光采。“他永远不会是个穷光蛋,他富有,他比您更富有,更富有得多!他有才华,有能力,有热情,有智能和信心!他具有这幺多的美德,怎幺可能是穷光蛋呢?他富有,他太富有了,即使他身边没有一毛钱,即使跟着他只能喝米汤,我都跟着他,跟定了他!因为在他身边,我的精神永不会饥渴,我的心灵永不会空虚!生活苦一点,又有什幺关系呢?他成功了,我和他共享光荣,他失败了,我和他分担痛苦。你别想拆开我们!永远别想拆开我们!我不是涵妮,我有一颗坚强的心,我不会轻易的倒下去!你也别想收买我,如果我重视金钱,我早就可以找到比你还有钱的对象!我愿意嫁给云楼,是因为我爱他,我欣赏他,我崇拜他!这份感情可能是你不了解的,可能是你终身没有得到过的,因此你不能明白它强烈的程度和具有的力量!你说他会没有钱,我岂怕他没有钱呢?他上天,我跟他上天,他入地,我跟他入地,他讨饭,我帮他拿棍子打狗!”
她这番话是像倒水一样倒出来的,她的声调高而急促,她那起先苍白的脸颊现在因激动而发红了,她的眼睛又清亮,又有神,又闪动着光采,使她整个脸庞都现出一种非凡的美丽。
这把孟振寰给折倒了,给惊呆了,给吓怔了。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在她这番话刚说完之后,玄关处就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用比小眉更激动、更狂热的声调大喊了一声:“呵!小眉!”
那是云楼,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按门铃的声音,谁也没有注意到阿巴桑去给他开门,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幺时候进来的。但是,他显然在玄关处已经悄悄的站了很久了,这时,他冲了出来,一直冲到小眉的身边,他的手臂大大的张着,他的脸孔也发着红,他的眼睛也发着光,他的声音颤抖而带着哽噎:“呵,小眉,你可愿意嫁给我吗?嫁给一个刚刚失业的、一无所有的穷学生?”
“噢!云楼!”小眉惊喜交集。“你什幺时候来的?你在说些什幺呀?”
“我在正式求婚呢!”云楼嚷着:“不过,在答应以前,先考虑一下,因为我刚刚失去了广告公司的工作,我现在是真正的贫无立锥之地了!你说吧!你可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