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奶奶说话了。她说:去找那男孩子来谈,我们要了解他,帮助他,如果桑桑一定要嫁给他,我们最起码该给他机会。于是,有个晚上,我和尔凯去到万家的小木屋,去找万皓然,那一区全是违章建筑,又脏又乱又人口密集,我们的心先就寒了,搞不懂如何能把桑桑嫁到这种地方来。好戏还在后面呢,我们找到了那小子,他正和一个工厂里的女孩躺在床上,小木屋既不隔音,也没关好门,我们推门进去,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雅晴睁大了眼睛深吸了口气。
“我不相信!”她简单的说。
他注视着她,眼底有层深刻的沮丧和怒气。
“不相信?去问万皓然!”他低吼着。“这家伙有一项优点,他从不撒谎!去问他去!”
雅晴颓然的垂下了眼睛望着茶杯。
“后来呢?”她低问。“我当场就和万皓然打了一架,我把他把床上揪下来,两个人打得天翻地覆,然后,我问他,怎么可能一方面和我妹妹谈婚嫁,一方面和别的女人睡觉!大哥也气疯了,他一直在旁边喊: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然后,万皓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着对我们兄弟两个说:‘老天!谁说过要娶你妹妹?她只是个梦娃娃,谁会要娶一个梦娃娃?”
“梦娃娃?”她怔了怔。
“是的,他这样称呼桑桑,我想,他的意思是,桑桑只是个会做梦的小娃娃,有件梦的衣裳的小娃娃,他根本没有对桑桑认真。然后,他说了许许多多话,最主要的,是说,这是个误会。他说,他不过是吻了桑桑,如果他吻过的女孩他都要娶,他可以娶一百个太太!他又说:‘你看我像个会结婚的人吗?只有疯子才结婚,结婚是另外一种监牢,我有个坐牢的父亲已经够了,我不会再去坐牢的!”
第六章
雅晴打了个冷战。尔旋定定的望着她。“故事的后一半你应该可以猜到了,我们回家来,悄悄的把情况告诉了奶奶和兰姑,我们不敢对桑桑实话实说,怕伤了她的自尊。于是,大哥决定把她送到国外去,认为再深的爱情也禁不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何况桑桑只有十九岁?我们兄弟两个费了很大力气,才给她办出应聘护照,把她押到美国,告诉她,如果两年之内,她还爱万皓然,万皓然也不变心,大家就同意他们结婚。我们回来了,一个月以后,接到一通长途电话,幸好奶奶不懂英文,我们赶到美国,桑桑已经自杀而死。她留下了一封遗书,里面只有一首歌词:《梦的衣裳》!是她生前最爱唱的一支歌。”
雅晴呆望着尔旋。“这支歌──”她慢吞吞的问:“是万皓然写的吗?”
“不。是桑桑写的。桑桑写了,万皓然给它谱上曲,桑桑认为这是他们合作的歌,而爱之如狂。梦娃娃!”他长叹了一声。“做梦的年龄,梦样的歌词,你知道那里面有两句话吗:我把衣裳披在他的肩上,日月星辰都变得黯然无光。”
“我知道。”她喃喃的说。
“也是──万皓然告诉你的?”他尖锐的问。
“不。是我在桑桑的乐谱里找到的。”她抬头凝视着尔旋。“所以,你们不愿意谈桑桑的爱情,不愿意提万皓然,你们怕我知道──桑桑只是单相思?”
“我们──宁愿你认为桑桑是为一份值得她去死的爱情而死。”尔旋说,又轻轻的加了一句:“而且,我们一家人是多么高傲,我们耻于承认这事实──桑桑爱上了一份虚无!”
她低下头,沉思着,想着桑桑,想着万皓然。想着昨夜他给她的那一耳光和他咬牙切齿吼出来的句子:
“你戏弄我,你这个混蛋!你故意站在窗子前面,故意让我看到你,你引诱我到这儿来等你,你却迟迟不露面,好不容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一个冒充货!”
她轻轻的摇了一下头。万皓然不是一份虚无。她想。有如此强烈的感情的男人不可能只是一份虚无。尔旋走近她,用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问:
“你在想什么?”她勉强的微笑了一下。
“想桑桑。”她说,闪动着睫毛。“为什么你决定告诉我这个故事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他眼底又闪起那两簇幽柔的光芒,使她怦然心动而满怀酸楚的光芒。他轻轻取走了她手中的茶杯,把她从沙发里拉起来,他把她揽进怀中,用胳膊轻柔的围住了她,他很低很低,很温柔很温柔,很诚恳很诚恳的说:
“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是什么?”“不要再见万皓然。”她默然片刻。“你知道昨晚只是个偶然,”她说:“即使我要见他,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却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他说。
“他不会要见我的。”“不一定。”“你怕他?”她怀疑的问,轻蹙着眉梢。“怕。”他答得那么坦白,那么直率,竟使她的心微微一阵悸动。“为什么?”“他能让桑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也能让别的女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难道还有别的女人为他自杀过?”
“可能有。我听说,曾经有个女孩为他住进了疯人院。”
“你未免把他说得太神了。在我看来,他只是个很有个性,很专横,很男子气,很有点催眠力量的男人。”
他的手臂痉挛了一下,他用手再度托起她的下巴,深切的盯着她的眼睛。“这就是我所怕的。”“什么?”她没听懂。“你对他的评语!”他低声说:“对大多数男人来说,这样的评语是一种恭维。”“呃?”她有些错愕了。
“记得你昨晚说的话吗?”他继续盯着她。
“什么话?”“你说,对于我没有得到的东西,我也无从失去。”
“嗯。”她轻哼着。“你害我失眠了一整夜。”
她不语,只是轻轻的转动眼珠,犹疑的望着他。他的眼珠多黑呀,多深呀,多亮呀!她的心脏又怦怦的跳动起来了。那醉意醺然的感觉又在体内扩散了。
“他在改变你!”他说,“你知道,这句话对我的打击有多重吗?”“我──我──”她结舌的,吞吞吐吐的说:“我的意思只是说,我们彼此认识的时间还太短,我们还需要时间,需要考验……我……我是真心的。”
“那句话是真心的?我并没得到你?”他低问。
“是。”她低答。他死死的看着她,那乌黑闪烁的眸子转也不转。
“好!”他终于说:“如果需要时间和考验,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考验!我会守着你!但是──”他捏紧她的下巴:“你答应我,不再见那个人了吗?”
“不。”她清楚的回答。“我只能答应,不去找他。如果偶然遇到了……”“你躲开!”他说。“不。”“为什么?”“我不躲开任何命定的东西,我不躲开挑战,我不躲开考验,所以我来到了你家,所以我变成了桑桑,所以我遇到了你和──万皓然。现在,你叫我躲开他,你怕他?如果他会成为我们之间的考验,你应该欢迎他!”
他凝视她,好半天,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老天!”他叫:“你是个又古怪,又倔强,又会折磨人的怪物!我怎么会这么倒楣碰到了你?但是──”他咬咬牙放低了声音:“我有三个字从没有对任何女孩子说过,因为总觉得时机未到……”她挣脱了他,逃到门口去,翩然回头,她巧笑嫣然:“不要说得太早,可能时机仍然未到!”她嚷着,然后加了一句:“我饿了,二哥。”
他叹了口气,抓起桌上的西装上衣,摇了摇头,他眩惑的望着她。“走吧!我请你去吃……”
“除了海瓜子,什么东西都可以!”她喊。领先冲出了房间。他有些失意,有些迷惘,有些惆怅,有些无可奈何。但,在她那近乎天真的笑容里,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好好的带这个女孩出去,好好的给她吃一顿。那要命的奶奶和纪妈,好像已经喂了她一个月的海瓜子了。
他跟着她走出了房间。梦的衣裳17/309
日子平静的滑过去,秋天来了。
夜半,不知道是几点钟,雅晴突然醒了过来。
她睁大眼睛,窗帘上有朦胧的白,是月光,还是曙光一时之间,她有些弄不清楚。只看到窗帘在风中摇曳。临睡又忘了关窗子,如果给奶奶知道,非挨一顿骂不可。秋天了,夜色凉如水!岂不是,夜色凉如水!蓦然间,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了。侧耳倾听,她听到隐隐约约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吉他声,叮叮咚咚,泠泠朗朗,清清脆脆………如小溪的呼唤,如晨钟的轻敲,如小鸟的啁啾,如梦儿的轻语……她侧耳倾听,然后,她从床上翻身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