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了,程步云夫妇走了进来,程太太捧着一个托盘,放着两杯牛奶和两份三明治,笑吟吟的说:“谈完了吗?情人们?想必你们都饿了,我要强迫你们吃东西了。”
姸青带着几分羞涩,和满心的感激,望着程氏夫妇,说:“我真抱歉,程伯母……”
“别说,别说!”程太太高兴的笑着:“姸青,请你都请不来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望着梦轩,她故意做了一个凶相:“梦轩,你再欺侮姸青哦,我可不饶你!”
“不是他。”姸青低低的,怯怯的说。
“瞧你!”程太太笑得更高兴了:“受了他欺侮,还要护着他呢!梦轩,你是那一辈子修到的!好了,来吧来吧,给我先吃点东西,不许不吃!”
在程太太的热情之下,他们只好坐起来吃东西,姸青坐在床上,披散着一头长发,别有一份柔弱和楚楚动人。程步云坐在一边,目睹面前这一对年轻人,他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感触。外界的压力和内在的压力对他们都太重了,只怕前途的暗礁还多得很呢,他们能平稳的航行过去吗?叹了口气,他又勉强的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人们只要彼此相爱,就是有福了,想想看,有多少人一生都不认识爱情呢!”
“或者那种人比我们更幸福,有爱情就有苦恼!”姸青幽幽的说。
“你两者都享受吧!”程步云说:“几个人的生命是没有苦恼的?属于爱情的苦恼还是最美的一种呢!”
“包括犯罪的感觉吗?”姸青望着程步云。
“为什么是犯罪的?”程步云紧紧的盯着姸青:“世界上只有一种爱是犯罪的,就是没有责任感的爱,你们不是,你们的责任感都太强了,所以你们才会痛苦。你们不是犯罪;两颗相爱的心渴求接近不是犯罪。”
“但是,造成对第三者的伤害的时候,就是犯罪。”姸青凄然的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接受一个公平的审判,判定我们是有罪还是无罪。”
“我知道,”梦轩低沉的说:“我们有罪,我们也无罪。”
是吗?程步云弄不清楚了,人生有许许多多问题,都是弄不清楚的,都是永无答案的。他们是有罪还是无罪?是对的还是错的?谁能审判?不过,无论如何,这儿是两颗善良的心。当审判来临的那一天,但愿那冥冥中的裁判者,能够宽容一些!
姸青和梦轩重新回到了馨园,两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最高兴的是吴妈,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她的喜悦,她一忽儿给男主人煮上一壶咖啡,一忽儿又给女主人泡上一杯香片,跑出跑进的忙个不停。姸青和梦轩静静的依偎在沙发里,注视着一波如镜的碧潭水面。阳光闪烁,山影迷离,几点风帆在水上荡漾。梦轩紧揽着姸青,在她耳畔轻轻的说:“你再也不能从我这儿逃出去,你答应我!”
“我逃不出去的,不是吗?”姸青低语。“如果我逃得出去,我早就逃了。”“最起码,你不能存逃的念头,”梦轩盯着她:“姸青,我告诉你,未来如果是幸福的,我们共享幸福,如果是痛苦的,我们共享痛苦,如果是火坑,我们要跳就一起往里跳!说我自私吧,我们谁也不许逃!”
“如果我逃了,你就不必跳火坑了。”
“是吗?”梦轩用鼻音说:“如果你逃了,你就是安心毁灭我!也毁灭你自己!姸青,用用你的思想,体谅体谅我吧!”
他把她的手捉到自己的胸前,紧压在那儿:“摸摸我的心脏,姸青,你干脆用把刀把它挖出来吧,免得被你凌迟处死!”
“你是残忍的,梦轩,你这样说是残忍的!”
“你比我更残忍呢!姸青。”梦轩说:“知道你跑出去,知道你一个晚上的流浪,你不晓得你让我多心痛!”
他们彼此注视着,然后,姸青投进了他的怀里,把头紧倚在他的胸前,轻喊着说:“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再也不逃了!永远不逃了!我们重新开始,只管好好的相爱,我不再苦恼自己了!”
是的,生活是重新开始了。姸青竭力摆脱尾随着自己的那份忧部,尽量欢快起来。许多问题她都不再想了,不挑剔,也不苛求。她学着做许多家务事,用来调剂自己的生活,刺绣、洋裁、以及烹饪。照着食谱,她做各种小点心和西点,给梦轩吃。第一次烤出来的蛋糕像两块发黑的石头,糖太多,发粉又太少,吃到嘴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瞪大眼睛望着梦轩,梦轩却吃得津津有味。姸青心里有数,故意问:“好吃吗?”
“唔,”梦轩对她翻翻眼睛:“别有滋味,相当特殊,而且……完全与众不同!”
姸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知道吗?梦轩,你相当坏!你明知道无法对我说谎,而你又不忍对我坦白,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套。”
“我是相当坦白的,姸青,”梦轩把她拉到怀里来。“告诉你真话,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甜’极了!”
“糖放得太多了。”
“不是,是‘蜜’放得太多了。”梦轩一语双关。
他们相对而笑。
姸青的学习能力相当强,没多久,她的西点手艺已经很好了,色香味俱全。每天晚上,她都要亲手做一些东西给梦轩消夜,因为梦轩又热中于写作了。她喜欢坐在书桌对面,看着他写,看着他沉思,看着他绕室徘徊。他也喜欢看着她静静的坐在那儿,彷佛她代表了一种灵感,一种思想,一种光源。
他们都在努力维持生活的平静,努力去享受彼此的爱情,也努力在对方面前隐瞒自己的苦恼。白天,当梦轩去上班的时候,伯南变得常常打电话来捣乱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要扰乱姸青的生活,打击她的幸福,破坏她的快乐。姸青很能了解这一点,因此,她一听到是伯南的声音,就立即挂断电话。不过,如果说她的情绪完全不受这些电话的影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时时刻刻担心,有一天,伯南会直冲到馨园来侮辱她。他是从不仁慈的,他又那么恨她(为什么?人类“恨”的意识往往滋生得那么奇怪!)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她从没有把伯南打电话来的事告诉梦轩,她不愿增加他的负荷。可是,有一天,当梦轩在馨园的时候,伯南打电话来了。是姸青接的,对方刚“喂”了一声,姸青就猝然的挂断了,她挂得那样急,立刻引起了梦轩的注意,盯着她,他追问:“谁的电话?”
“不,不知道,”姸青急急的掩饰:“是别人拨错了号码。”
“是吗?”梦轩继续盯着她:“你问都没问,怎么知道是拨错了号码?”
“反正,是不相干的人,不认得的人。”姸青回避的说。
“我看正相反呢!”梦轩警觉的:“大慨是个很熟的人吧,告诉我,是谁?”“你怎么那么多疑!”姸青不安的说:“真的是不相干的!”
梦轩把她拉到身边来,深深的注视着她。
“对我说实话,姸青,到底是谁?”
姸青默然不语。
“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吧?姸青?你在隐瞒我,为什么?我要知道这是谁,说吧。”
姸青深吸了口气,低低的说:“是伯南。”
“伯南?”梦轩的眉毛在眉心打了一个结。“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姸青望着脚下的地毯,不说话。
“告诉我,姸青!”梦轩捉住她的手臂,凝视着她:“对我说话,他为什么打电话来?”摇撼着她,他愤怒而焦灼:“他是什么意思?告诉我!”
“你想呢,梦轩。”姸青柔弱的说:“不过是讽刺谩骂和侮辱我而已。”
“原来他常常打电话来,是不是?”梦轩的眼睛里冒着火,语气里带着浓重的火药味。“我不在的时候,他是不是经常打电话来?是不是?”
“梦轩,算了吧!”姸青哀婉的说:“他只是想让我难过,我不理他就算了,别为这事烦心吧!”
“他打过多少次电话来?”梦轩追问。
姸青咬了咬嘴唇,没说话。梦轩已经领悟到次数的频繁了。望着姸青,她那份哀愁和柔弱绞痛了他的心脏,跳起身来,他往屋外就走,姸青一把抓住了他,问:“你到那里去?”
“去找那个混帐范伯南!”
“不要,梦轩!”姸青拦住了他,把手放在他的胸前,恳求的说:“何苦呢?你去找他只是自取其辱而已,他不会因为你去了就不再扰我,恐怕还会对我更不利。何况,我们的立足地并不很稳,他可以说出非常难听的话来,而你……”她咽住了,对他凝眸注视,眼光凄恻温柔。半天,才叹口气说:“唉!总之一句话,我们相遇,何其太迟!”